沂蒙英魂

文/董士君

1947年5月，孟良崮戰(zhàn)役打響的這一天，臨時組建的一支支前運糧隊從沂南縣南端的一個叫自義莊的村子向西北方向出發(fā)了。每輛木輪車上馱載著兩大口袋糧食，一輛接一輛的木輪車在崎嶇的山地上碾出了吱吱呀呀的合唱。一個健壯的青年弓著身子，車襻緊繃繃地勒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幾十里山路推下來，那雙本已破舊的布鞋被山路咬透了鞋底，失去了鞋底的保護，有著一層老繭的腳后跟也叫山路啃去了一層皮肉。這個青年叫董茂賢，17歲，他咬著牙一聲不吭，返回的時候還把一個傷員推進了救護所。

完成支前任務回到家，母親一句又疼又氣的話摔向了董茂賢：“叫你一輩子沒有鞋穿！”話是這樣說，母親緊趕著納好了一雙鞋底，緊趕著上好了鞋面。

董茂賢是在這年的冬天穿著平時舍不得穿的新鞋走的。自從到區(qū)上趕了一次集，董茂賢回來后仿若變了一個人。沉甸甸的心事拽彎了平時高昂的頭顱。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一連幾天不聲不響，起早摸黑，把家里的幾畝田地耕整了一遍，耙平了一遍。那天雪下得不小，母親晚起了些。院子里厚厚的積雪印下了董茂賢深深的腳窩，水缸里挑滿了井水。不管母親怎么呼喚就是聽不到兒子平常麻利的應答。母親遁著兒子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尋到區(qū)上時，參了軍的董茂賢已隨著隊伍開走了。

近一年的鍛煉，董茂賢已成長為富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戰(zhàn)士。離開了熟悉的沂蒙山，跟隨華東野戰(zhàn)軍一路南進。一場前所未歷的大戰(zhàn)展開了，起初震耳欲聾的炮聲漸漸的讓董茂賢感覺到就是小時聽慣了的雷雨天隆隆不絕的雷聲，槍聲就是家鄉(xiāng)過年時家家戶戶燃放的鞭炮聲。天天都是這樣，地上的銅皮子彈殼鋪出了一層，還有那淌著淌著就凝固了的熱血。等到炮聲和槍聲停止了的這一天，董茂賢知道了這一場大戰(zhàn)的名字——淮海戰(zhàn)役。

董茂賢一向自豪于家鄉(xiāng)村前的那條叫蒙河的大河的寬闊，看到長江的剎那，他張大嘴巴“啊”出的那一聲驚嘆里充滿了震撼。萬千條木船競渡南岸。船到江心，對岸的槍炮齊瀉江面。船只在密集的槍彈的驟雨中奮勇前沖，炮彈落下就是一波水浪涌起，彈雨掃過，碧綠的江水就混合進鮮艷的玫紅。船近南岸，董茂賢和一些戰(zhàn)士跳進齊胸深的江水泅渡向前。搶灘成功，沒能來得及撤走的敵軍被一舉全殲。董茂賢隨所在的華野山東兵團一路南進，他的身影沖鋒在解放京滬杭的各大戰(zhàn)場上。

一面閃耀著鐮刀和斧頭的紅旗下，董茂賢莊嚴地舉起了右手，“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這一刻，董茂賢的淚水奪眶而出，流淌著的是內(nèi)心無比的激情和壯志。同一刻宣誓的，洪亮而激越的聲音里，董茂賢的聽覺本能地捕捉到了撥動心弦的鄉(xiāng)音。新黨員中，有7人同他一樣來自于沂蒙山。

董茂賢的口袋里裝著一個小布袋，里面珍藏著一張三等功的功勞獎狀和兩枚銅質(zhì)獎章。董茂賢把小布袋攥在手里，他有一個心愿，復員回家后他要把小布袋送給當年參軍時不辭而別的母親。那個大雪天的早上，董茂賢在母親的窗前徘徊，他多想叫一聲“娘”，跟母親當面道個別。他怕母親的淚水會粘住他壯行的腳步，他怕弟弟妹妹的哭聲會軟化他參軍的意志。1942年的寒冬，父親去蒙河之南執(zhí)行民兵隊長交待的一項任務，河面無橋，父親滑冰過的河，返程天已黑透，掉進了一個捕魚人砸開的冰窟窿里，被人救出回家后高燒不退，缺醫(yī)少藥，沒過幾天就撒手拋下他們幾個。董茂賢挑起了家里的重擔。他這一走，家里只剩下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弟妹，怕不是讓母親再經(jīng)受一次天塌的重壓。

新中國成立的喜訊傳遍了部隊，董茂賢和戰(zhàn)友們歡欣鼓舞，和平的曙光升起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向北，向北，回到家鄉(xiāng)，回到沂蒙山，脫下戎裝參加生產(chǎn)，建設新家園。沂蒙子弟兵等待著復員的命令。

向北，向北，向北。向北，渡過了長江，向北，越過了魂牽夢繞的山東，向北，向北，向北。向北，跨過了鴨綠江。董茂賢已經(jīng)換上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服裝。他調(diào)到了志愿軍炮兵十一團，成為一名炮手。進入了陌生的異國連語言都無法交流的環(huán)境。冰天雪地的山地，馬匹和汽車施展不了威力，沉重的大炮都是戰(zhàn)士們推動著前進。遇有陡坡，就要用肩膀拼盡氣力頂住炮身，董茂賢的肩膀處的棉衣早已稀爛，寒風尖刀一樣往肉里剜。董茂賢的心里，每向南一步似乎就離祖國近了一步，每向南一步似乎就離沂蒙山近了一步。

1952年11月9日，朝鮮五圣山南麓，上甘嶺戰(zhàn)役已持續(xù)到第25天，志愿軍炮十一團一營一連堅守著陣地，董茂賢的耳朵早已被大炮的轟鳴震聾，形體龐大的加農(nóng)炮一次一次地填彈，一次一次地開炮。炮彈殼已堆積如山，不間斷的拉動炮栓，董茂賢的雙手已血跡斑斑。就在這天的黃昏，敵方的炮彈落到了董茂賢的一側。董茂賢倒下去時還保持著拉動炮栓的姿勢。他的最后一滴熱血灑在了異國他鄉(xiāng)，他的忠骨埋在了朝鮮的土地上，他的英魂將同沂蒙精神長存！

董士君，山東沂南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各級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200余篇，獲首屆山東省政府主辦的“中國山東故事”征文三等獎等文學征文獎59項。出版散文集《上硠花開》、研究文集《沂蒙紅色文獻》；參予編纂《雙堠鎮(zhèn)志》《沂南縣國有林場志》《沂南縣革命老區(qū)發(fā)展史》《中國共產(chǎn)黨沂南歷史（第二卷）》《陽都錦繡山河》等史志書籍。

壹點號 沂蒙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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