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黃員外，40多歲了，娶了兩房老婆，也沒生下一男半女，又娶了三房，過三個月，懷孕了，黃員外高興得不得了。

五月初，三老婆快生了。就在這時候，黃員外的伯父快死了，他得去送喪，道很遠，來回得一個月。黃員外臨走的時候，再三囑咐大老婆、二老婆：“三要生了，你倆要好好照看她。要是有個一差二錯，拿你倆是問。”大老婆、二老婆滿口答應。

黃員外走后第二天，三老婆要生。大老婆對二老婆說：“三婆娘不管生男生女，都是老黃家的后代，這個娘們兒就成了寶貝疙瘩，咱倆可就得吃下眼食了。”

二老婆說：“都怨咱倆沒有用。”

大老婆說：“說這話連個屁都不頂。你要不愿意吃下眼食，就聽我的！”

兩個商量了一陣，就來到三老婆住的屋。

三老婆眼瞅要生。大老婆把衣袖挽了挽說：“三妹子別害怕，別著慌，你生孩子我幫忙。”

她當接生婆，老二打下手。

不一會兒，孩子生了下來，沒哭。怎么啦？孩子剛露頭，大老婆就用手把孩子的嘴捂得嚴嚴實實，活生生地給憋死了。這時候，三老婆昏了過去。等醒過來，大老婆、二老婆裝著難過的樣子說：“咳，可惜，還是個小子。”

三老婆聽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掉了幾滴眼淚說：“求大姐、二姐把這孩子送出去吧！”

二老婆到屋外拿來一捆谷草捆了孩子，送到離家不遠的壩崗上，剛要點火燒，看見她家剛下崽兒的大母狗跟了來，就說：“不燒了，留給你吃，管夠。小孩兒的肉又香又嫩。”

過了兩天，二老婆到柴草垛抱草做飯，聽見柴草垛里有小孩兒哭。扒開一看，柴草垛里絮了個窩，窩里有個小孩兒，她家的大母狗正用自己的奶喂孩子。仔細再看，小孩兒正是三老婆生的那個。

小孩兒怎么活了？又怎么挪到柴草垛里？原來，那條大母狗素日都是三老婆喂。狗通人性，一見三老婆就搖頭晃尾巴。那天，它見二老婆從三老婆屋里拿著東西出來，就跟著去了。二老婆一走，它過去看，是個小孩兒，就叼回來，在柴草垛里絮了個窩，把小孩兒擱在窩里。過了一陣，小孩兒緩過氣來，活了。大母狗就天天用自己的奶喂小孩兒。小孩兒有奶吃，天又暖和，就活了下來。

二老婆見小孩兒沒死，急三火四地跑回家，告訴了大老婆。大老婆連跑帶顛地去看，是真的！她把牙一咬說：“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蘆灑了油。要不斬草除根，大禍在后頭。”

她抱起小孩兒，領著老婆進了裝牲口草的草欄子，叫喊道，“用鍘刀鍘了他！”

二老婆急忙搬過鍘刀，把刀從刀床上提起來。大老婆拿了捆谷草，把小孩兒一卷，擱在鍘刀床上說：“鍘！”

二老婆閉上眼睛，使勁兒一按鍘刀，“喀嚓！”小孩兒連叫喚都沒叫喚，就鍘成兩截兒。大老婆接著像入草一樣把小孩兒往鍘刀床上入， 二老婆像鍘草一樣連三跌四地鍘。這兩個老娘們兒，一口氣把小孩兒鍘成幾十截兒，摻在草里，喂了牛。

大老婆說：“叫你連根兒爛！”

二老婆說：“到牛肚子里活吧！”

過了三天，這家的大母牛下了頭小公牛，這頭小公牛長得真好看，通身黃色，花鼻梁兒，沒用半個月，就長出了角，成了半拉大牛。這小東西見到三老婆就用舌頭舔三婆的手，用身子往三老婆身上蹭。看見大老婆、二老婆，就低頭，瞪眼，晃著兩只角示威風。

過了一個月，黃員外回來了。大婆、二老婆連忙告訴黃員外：“三妹子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

天天夜夜盼兒子的黃員外聽了，從心里往外生氣，說三老婆沒有用、下賤，不如壓根兒不懷胎，弄得他空歡喜一場。從這以后，大老婆因為是原配，二老婆長得俊，就把他倆寵到天上； 三老婆還沒滿月，就叫她干臟活、累活。推磨的時候，不準用驢，讓捧著磨桿兒自個推。小黃牛見了， 就來到磨房用兩只角頂著磨桿兒推，不用三老婆出力。

這事兒叫大老婆看見了，覺得稀奇。這天，黃員外出門兒了，大老婆對三老婆說：“三妹子，老東西心真黑，不該叫你捧著磨桿兒把磨推。今兒個老東西沒在家，我替你推磨，你歇著吧！”

三老婆這些日子身上不自在，聽大老婆這么說，就回屋歇息了。大老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黃牛趕進磨坊，讓它推磨。小黃牛不但不推，還用角把大老婆撞了個跟頭。

二老婆看見小黃牛替三老婆推磨，也覺得稀奇。這天，黃員外沒在家，二老婆也替三老婆推磨。拿出吃奶的勁兒，把小黃牛趕進磨房，讓它推磨。小黃牛不但不推，還把二老婆頂了個腚蹲兒。

兩人一核計，覺得這頭小黃牛和別的牛不一樣，通人性，也許是鍘了小孩兒變的，得出個主意把它害了。要不，往后它非報仇不可。

這天，黃員外回來了，一進院就聽見大老婆長一聲短一聲地叫喚，二老婆爹一聲娘一聲地哎喲。黃員外進到大老婆屋里問：“怎么啦？”

大老婆說：“心口疼。”

黃員外又到二老婆屋里問：“怎么啦？”

二婆說：“肚子疼。”

黃員外要找先生給她倆看看，抓藥治治。

大老婆說：“不用先生看，不用把藥煎，要想好病得吃小黃牛的心和肝。”

二老婆也這么說。

黃員外立時叫伙計殺小黃牛。伙計們說：“小黃牛是神牛，殺不得！”

黃員外也為難了，因為小黃牛對他也挺親的，見到他不是蹭就是舔，怎舍得殺呢！再一掂分量，小黃牛再好，只是個啞巴畜生，還是救人要緊。他叫伙計，伙計都躲開了，只好自個兒拿起刀，去殺小黃牛，小黃牛撒腿就跑。黃員外把大門關上，可院子攆、攆來攆去，把小黃牛攆進正房和廂房中間的死胡同，小黃牛再沒地方跑了，就回過頭來，“撲通！”給黃員外跪下了，眼淚兒“撲簌”“撲簌”直掉。

黃員外見小黃牛這樣，覺得這個啞巴畜生真通人性，不忍心殺了。正在這時候，大母狗跑來，把脖子往黃員外手里的快刀上一蹭，狗頭掉了下來。

黃員外看著這一頭牛、一條狗，犯了核計，看來這頭小黃牛不是凡物，狗還替它死！這里面準有什么冤情，就放了小黃牛說：“你走吧，逃個命吧！”

小黃牛出了胡同，走一步三回頭，難舍難離地走了。

黃員外瞅著小黃牛出了大門，又尋思了一陣，沒尋思出子午卯酉，就把大母狗開膛破肚，拿出心肝，挖個坑把大母狗埋了，然后把狗的心肝給了大老婆、二老婆。這兩個老娘們兒真當成小黃牛的心臟，下地燒火煮熟，吃了，病也好了。心想，這回去了心病，能睡安穩覺了。

小黃牛出了大門一直往西走，餓了吃野草，渴了喝河水，困了找個蔭涼地方睡一覺。不知道走了幾天，這天半頭晌，來到一條小河邊。

河對沿兒有姑嫂兩人洗衣裳，隔河看見小黃牛。嫂子說：“你看，這頭小黃牛長得多帶勁。”

小姑子說：“是呀，長得真叫人喜歡！”

嫂子鬧起笑話來； “咱倆隔著河往小黃牛角上套繡鞋，誰的繡鞋掛上牛角，誰就給小黃牛當媳婦兒。”

小姑子也湊趣兒：“好，誰說了不算是兔崽子！”

姑嫂兩個這就鬧著玩了。嫂子先把自個的繡鞋脫下一只說：“我先套！”隔著河一扔，落的地方離小黃牛五六尺遠。小姑子也把自個兒的繡鞋脫下一只，隔著河一扔，原本離小黃牛有一尺遠， 小黃牛把頭一伸，那只繡鞋正好掛在右角上。

嫂子笑著說： “你給小黃牛當媳婦兒嘍！”

小姑子紅著臉說：“去你的， 你才給小黃牛當媳婦兒呢。”

兩個人脫了另一只繡鞋，赤腳過河去揀鞋，嫂子先過去，把自個兒的繡鞋撿了起來。小姑子過了河， 剛到小黃牛身旁，小黃牛就跑，攆了一氣沒攆上。嫂子說：“拉倒吧，你有的是繡鞋， 回家換一雙得啦！”兩個拿起洗好的衣裳，說著笑著回家了。

姑嫂兩個剛到家，小黃牛就來到這家大門口。這家姓張，張員外正在大門口閑溜達，看見小黃牛角上掛著只繡鞋。叫人去摘，小黃牛直撥楞頭示威風，摘了幾回都沒摘下來，攆還攆不走，打跑了再回來。張員外覺得怪，就問女兒這是怎么回事兒。這家的家規嚴，女兒不敢撒謊，照實講了。

張員外氣得胡子撅得老高，大聲豪氣地說： “這婚姻大事是鬧著玩的嗎？嗯？ 自古以來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牛跟牛走。小黃牛賴在門口不走，又不讓摘繡鞋，就是要媳婦兒。罷罷，誰叫你的嘴賤來，你就跟小黃牛走吧！ 大門前的場院窩棚和場院東邊那一畝高粱地，就是給你的陪送。往后你就自己抓撓自己吃，有福你就享，有罪你就遭，死了跟小黃牛并骨， 再不準進我的大門。”

張員外在這家，說出的話比金口玉言還金口玉言，八匹大騾子大馬也拉不回來了。姑娘沒法 ，只得把自個兒的東西收拾收拾， 夾著小包袱，扛著行李卷兒，掉著眼淚兒，進了場院窩棚，小黃牛也跟著進去， 老老實實地讓姑娘從角上摘下了繡鞋。

下晚兒，姑娘躺在炕上睡不著，窩囊啊，為了一句笑談，嫁了個啞巴畜生，這一輩子怎么過呀！ 小黃牛呢，自自在在地躺在地上倒嚼。

往后，姑娘天天蒔弄那一畝高粱地，除了自己做飯吃，還得照看小黃牛。小黃牛也懂事，把草吃得干干凈凈，到遠地方屙屎溺尿。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來月。

這時候，番邦造反，朝廷里沒有強兵勇將抵擋，二十萬番兵快打到皇京了。皇帝出了皇榜，說誰能打敗番邦，要金給金，要銀給銀，還去朝里當一品官。這事情鬧得全國人心不安。

這天早晨，天還沒亮，姑娘剛醒，小黃牛在地下說話了：“小姐，把燈點上，我有話說。”

姑娘害怕，不敢點燈，小黃牛又說：“小姐，別害怕，我變成人了。”

小姐這才點上燈，一看，面前站著個又俊又棒實的小伙子。小伙子說：“我就是小黃牛。如今國家有難，我得去為國打仗，多則半年，少則三四個月就回來了。今兒個讓你看看我的模樣，省得我回來你不認識。”

小姐見小黃牛變成了人，從心里往外高興，她說： “你再別變成牛了。”

小伙子把小黃牛皮交給姑娘說：“我沒有這張皮，就不能變成牛你把它藏好，日后有用。”又囑咐姑娘：“這事兒對親爹娘也不能講。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怎么變成牛的事兒。”

小伙子說完 ，看了姑娘幾眼，推開門走了。

姑娘直愣了半天才像做夢一樣醒過來，按著小伙子的吩咐，把小黃牛皮藏在嚴實地方，別人見小黃牛沒有了就問她，她說：“一個啞巴畜生，誰知道哪兒去了。”

小黃牛變成小伙子來到京城，揭了皇榜，向皇帝報了黃牛這個名字，立下軍令狀，不打敗番邦， 就砍他的腦袋。皇帝封他當元帥，人們就叫他黃牛帥了。

黃牛帥到了前線，不用一兵一卒 ，他在金牛星那兒借了一百頭神牛。這一百頭神牛，兩只角都溜尖風快，還刀槍不入。在番營里橫沖直撞，殺得番兵死尸遍野。一宿的工夫，就把番兵打回去了，番邦遞了降表。

黃牛把一百頭神牛交還金牛星，回到京城。皇帝要招黃牛當附馬，黃牛跪下說：“臣家里有妻，臣求皇上準假一個月，回家看看。”

皇上準奏，要派兵護送，黃牛不要，獨自一人騎上一匹高頭大馬，馬上馱著褡褳，褡褳里面裝著元帥官服，離開京城。

黃牛先來到張員外的場院窩棚后面，悄沒聲地下了馬，轉過窩棚角，打眼看見小姐正一心一意地掐高粱穗兒。

如今已經是秋天，高粱收到家了。黃牛來到姑娘身后，輕輕叫了聲：“小姐！”姑娘一回頭， 認得是小黃牛丈夫，又驚又喜，先是掉眼淚兒，后是瞇著眼睛笑。兩人說了幾句暖心話，黃牛才問，“老爹對你怎樣？”

姑娘說：“這不明擺著，我還住場院窩棚，還蒔弄這一畝地的高粱。好在娘可憐我，常叫丫環偷著送來點兒吃的、穿的。”

黃牛要那張牛皮，姑娘不給，她說：“不能讓你再變成牛了。”

黃牛說：“你把那張牛皮給我，咱倆一塊去見老丈人，我要不變回牛給他看看，他不能認我。變完再變回來。”

姑娘這才從嚴實地方拿出小黃牛皮，交給黃牛。

黃牛從馬身上的褡褳里拿出元帥官服穿上，把牛皮搭在馬身上，牽著馬，領著姑娘來到張員外的大門口，叫家人通報，說是女婿來拜老丈人。張員外一聽，心想，這不是胡謅八扯嗎？我沒有女婿；要說有，那是小黃牛，啞巴畜生，頭幾個月就走得沒影兒了，本想不見，又聽說穿著元帥的官服，只得出來。一看， 面前的小伙子水光溜滑，棒棒實實，更愣了！

黃牛給張員外跪下，磕了頭說：“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禮了。”

張員外連忙還禮說：“這位官人， 怕是認錯了門兒，小老兒沒有女婿。”

跟在黃牛后面的姑娘說話了：“爹，你忘了角上掛繡鞋的小黃牛？”

張員外再看，搖了搖頭，黃牛笑著把搭在馬身上的牛皮往自個兒身上一披，立時變成了小黃牛，再一抖身子，牛皮落下來，還是人！張員外這才認準小伙了是小黃牛變的 ，連忙往客廳里請，姑娘也跟著進去了。坐下以后，黃牛把他過去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講了。張員外這個高興啊，沒想到牛還能變成人，姑娘也是元帥夫人了！立時派人收拾了間闊氣屋子，當晚讓黃牛和姑娘圓了房。

黃牛在丈人家住了三天，要回家看爹看娘。張員外不能強留，就備了一乘小轎，抬著元帥夫人，黃牛騎著高頭大馬，馬身上馱著小黃牛皮。走了幾天，來到自己的家門口，叫家人通報，說是兒子回來了。黃員外一聽，心想，這不扯蛋，我這一輩子沒有一男半女，哪來的兒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愿意給我當兒子。

黃員外一出大門，黃牛連忙跪下，連磕了幾個頭說：“爹，牛兒子回來了。”

黃員外說：“你弄錯了，我沒有兒子。”

黃牛說：“爹忘了小黃牛？”說著，從馬身上拿下牛皮，往身上一披，立時變成了小黃牛，真好看，身條兒勻稱，通身黃色，花鼻梁兒。小黃牛走到黃員外跟前，用身子蹭，用舌頭舔。黃員外立時想起那頭小黃牛，可它是牛，不是人呀！

小黃牛一抖身子，牛皮落了地，又變成人，他說，“爹，這事兒一句話兩句話說不完，我見了娘，再說。”

黃員外先領著黃牛和他媳婦兒進了大婆住的屋。黃牛兩口子給大老婆施了禮。黃牛說：“大娘好。當初，小黃牛對大娘有些沖撞，請不要見怪。”

黃員外又把黃牛兩口子領進二老婆住的屋，兩口子給二老婆施了禮。黃牛說：“二娘好。當初，小黃牛對二娘有些沖撞，請不要見怪。”

黃員外又把黃牛兩口子領進三老婆住的屋，黃牛跪下給三老婆磕頭，連聲叫娘，哭得都不成聲了！

黃牛當著爹娘的面，把過去的事兒都講了，黃員外和三老婆這才明白，氣得黃員外去找大老婆、二老婆算賬，進了大老婆的屋，大婆掛在梁柁上吊死了；進了二老婆的屋，二婆用刀抹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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