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宇遠房二叔家的孩子要結婚，趕來找他借錢。他費盡了口舌，說明自己在城里生活多不容易，二叔就是賴著不走，最后他只好拿出5000塊錢給二叔，二叔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送走了二叔，老婆宋明芳就把他拉進臥室，急切地說：“這樣下去可不行，咱給了錢，還得罪了人，得想辦法！”
　　
　　明芳一句話說到了陳曉宇的心坎里。確實如此，他家鄉下親戚多，都覺得他在城里生活得滋潤，有錢，碰到個大事小情的，就到他家來借錢，而且只借不還。甭說不借了，借少了都甩臉子給你看，倒好像是他們虧欠了人家的。陳曉宇點了點頭，無奈地說：“是得想個辦法了。趕緊想。”
　　
　　兩個人坐在那里想，很快就想出了一個主意：貸款買房。
　　
　　主意想出來了，而且特別可行，他們馬上行動。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跑了很多樓盤，看好了房子，又跑貸款手續，買下了房子，又忙著裝修，然后再出租。幾個月下來，一切都辦理妥當了，兩個人也累得掉了一層皮。但想著能保住自己的鈔票了，心里還是很高興。
　　
　　這天晚上，他們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有人敲門。陳曉宇開門一看，見是二姨，忙招呼她進來，熱情地噓寒問暖，明芳也是沏茶倒水削蘋果，又叫兒子童童出來見姨婆。聊了一會兒家常，二姨就把話轉到了此行的目的上，嘆了口氣說：“你三妹家那小亮子，挺聰明的孩子，這不該上學了嗎，再在咱鄉下就毀了，你三妹就想把他送到城里來上學。學校要5萬塊錢贊助費，這都湊齊了，可是不能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城里呀，你三妹就想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房子看好了，人家要半年的租金，一萬二，她實在拿不出來，只好跟你來張這個嘴了。過了這陣子，日子松快了，立馬就把錢還給你。”
　　
　　陳曉宇一聽是來借錢的，就沉了臉。明芳怕他心軟，馬上就裝出一副苦臉說：“二姨，你是不知道我們的難處啊。我們拉著一屁股的債，這還不知道怎么還呢。唉，真是愁死人呀！”二姨一驚：“你們還拉債？”明芳說：“可不嘛！”說著，她就進到臥室，拿出了那份貸款合同，打開給二姨看。二姨認得字，一看合同上寫著陳曉宇欠銀行60萬元，當時就驚得跳了起來：“我的姑奶奶！你們欠銀行60萬，到死也還不上啊！”
　　
　　明芳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這也是沒辦法呀。房價越來越高，孩子眼見著就要考大學，過幾年畢了業參加工作就得找對象結婚，不給他準備套房子行嗎？等到他快結婚的時候再買房，那房價還不得飛到天上去？這60萬貸款，不知道要還到猴年馬月啊！唉，我們也是勒緊褲帶過日子啊！”
　　
　　二姨嘆了口氣說：“早沒聽說啊，你們活得也不易。得啦，不管她了，愛咋著咋著吧。”
　　
　　明芳暗暗給陳曉宇使了個眼色，陳曉宇也點了點頭，兩個人都暗暗得意。要不是他們早做防范，這回又得出不少錢。現下有了貸款合同，這可是一等一的證據，不由你不信啊！二姨看他們生活艱難，也就絕口不提借錢的事，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二姨一走，明芳就對陳曉宇說：“這周休息，你回趟老家，找華子去借錢。”陳曉宇不覺一愣：“找華子借錢？”明芳點了點頭說：“咱不能守株待兔，得主動出擊，變被動為主動。”
　　
　　親戚們經常上門來借錢，你得好吃好喝招待著，還得一個一個地解釋，費盡口舌。更主要的是這么折騰，吵吵嚷嚷的，影響童童學習呀。不如回鄉下去借錢，讓親戚們都知道他們日子艱難，以后就不會再上門了，他們也好過個清靜日子。陳曉宇一想也是這么個理兒，就讓明芳給他找件舊衣裳，他周末就回去。
　　
　　周末，陳曉宇就趕往鄉下老家。
　　
　　華子是他的大侄子，當初翻蓋房子的時候，從他那里拿走了1萬塊錢，一直沒還，找他要錢理所當然。明芳選他當目標，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華子是個小喇叭，只要他知道的事兒，不消半天就會全村都知道，過不了一集，全鎮都曉得了。
　　
　　華子見陳曉宇回來了，馬上熱情接待，派媳婦到鎮上去買肉買菜，他跑到小賣店去打酒，回來就陪著陳曉宇說話。陳曉宇在他家里轉了一圈兒，就感嘆地說，還是鄉下好啊，有塊房基地，想蓋房了就推倒了蓋，蓋多高都行，也花不了多少錢。不像城里啊，你得先花錢買地皮，再花錢買樓房，貴得像割肉。他給兒子買了套房子，貸款60萬，真要了他的老命啊。華子一聽就跳起來：“叔，你說啥，你貸了60萬？”
　　
　　陳曉宇哭喪著臉說：“是啊，60萬。你說，你叔就是個小職員啊，就掙那么仨瓜倆棗的，還完了貸款，那日子還怎么過呀。華子，不瞞你說，我這回來，就是想跟你借幾個錢，先把眼下的日子度過去。叔也知道你的日子難，這話不好開口啊。”
　　
　　華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說：“叔啊，是我不懂事兒，不知道你們的日子過得這么難。我還以為，你和嬸都掙著那么多工資，旱澇保收，日子過得舒坦，錢上有富裕。哪知道你們也有這么多難處。是啊，咱鄉下有宅基地，可以隨便蓋房子，有錢了蓋好點兒，沒錢了蓋差點兒，總不至于沒地方住。可你們城里就不行了，處處都離不開錢啊。60萬，叔，這可是要命的錢啊！我借了你的錢還沒還呢，真是混啊！現在糧食還沒收上來，換不來現錢，我給你取去。我一下子還不了你那么多，就有多少算多少吧。”
　　
　　華子是個痛快人，當即就翻出存折，跑到鎮上，取回3000塊錢，塞到了陳曉宇手里，陳曉宇收下錢，暗暗佩服老婆的高明。吃完喝完，陳曉宇就要告辭。華子又從屋里拎出半口袋干棗，讓他帶回去吃。陳曉宇不好推辭，背上棗就出了門。
　　
　　果真如明芳所料，華子很快把陳曉宇家貸款60萬買房的消息傳播了出去。不到一個星期，他家的親戚都知道他家貸了60萬的款。鄉下人掙錢艱難，也沒見到過這么多錢，想到他們背著這天文數字般的債務，心下就不落忍了，跟他們借過錢的，就多多少少還來一些。二姨家眼下沒錢，她也不愿落下個見難不幫的壞名聲，托人給他們帶來了一口袋干棗。鄉下沒啥特產，就只有這干紅棗。
　　
　　這之前，親戚們來還錢的時候，也都多多少少帶來一些紅棗。現在，這些干紅棗堆放在屋里，占了半間，出來進去都礙事。陳曉宇就跟明芳商量，這么多棗，自己家肯定吃不完，再放下去，怕是要長蟲子，不如就送給同事們吧。明芳白了他一眼說，你咋就不明白，親戚們是拿棗來頂債的，白送出去，咱就虧大了！陳曉宇嘟噥著說：“咱又不賣，等到長了蟲子，還是白扔。”他這話點醒了明芳，明芳眼珠兒一轉，就說：“對呀，賣出去，那不就變成鈔票了嘛。”陳曉宇連忙擺手說：“我可不去，讓同事們看見了，那面子就丟大了。”明芳咬了咬牙說：“我去！”
　　
　　明芳也怕同事、親戚們看見，那也丟面子啊。她就給自己化裝了一番，讓親戚、同事都認不出她來。然后把干棗分裝到塑料袋里，趁著天擦黑的時候，帶到了一個小區門口，擺上了攤子。
　　
　　她硬著頭皮吆喝了兩聲，還真有兩位老太太過來看棗了。這時，只聽到旁邊的小販喊了一聲：“城管來了！”那些人卷起貨物就跑得沒了影。明芳沒經驗，貨擺得很亂，一時收不起來，眼看著城管就到了，她也不管貨了，跳上自行車就要跑。誰知自行車一下撞在馬路牙子上，她摔到地下，只覺得小腿一陣鉆心的疼。
　　
　　明芳的小腿給摔骨折了。老話說得好，傷筋動骨100天。明芳從醫院出來后，就在家里養傷。她閑著沒事兒就上網，后來跟一家專賣土特產的店鋪聯系上了，人家愿意幫她賣出紅棗，然后就掛到了網上。每當有客戶訂購了，店鋪就派人來取紅棗，再發貨送走。有時候客戶夜里訂貨，店鋪也會派人來取干棗。眼看著屋里的干棗就快賣完了，明芳也高興起來。
　　
　　高考成績出來了，這天中午，明芳撲在電腦前，兩眼緊盯著電腦，查看兒子童童的成績。陳曉宇站在她身后，也緊張兮兮地探頭看著。童童悶坐在客廳的沙發里。
　　
　　這時，電腦上出現了一組數字。明芳驚叫道：“出來了！”陳曉宇忙問道：“多少分啊？”明芳快速地心算著。算了一遍，她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算了一遍。然后，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厲聲叫兒子：“童童，你過來！”
　　
　　童童低著頭進了屋。明芳問他：“你不是預估610分嗎？怎么才考了430分？430分能上哪兒啊？大專都上不了！還重點大學呢，重點個屁！你說啊，這是怎么回事兒？”
　　
　　童童忽然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她：“媽，爸，我是故意考低的，我不想上大學了。”
　　
　　陳曉宇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你不想上大學？為什么？”
　　
　　童童小聲說出了原由。原來，他是個細心的孩子，父母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父母給他貸款買了房子，涎著臉到處找親戚朋友借錢，媽媽還到街上去賣棗，就是摔傷了也還在聯系，深更半夜還要發貨，那份辛苦讓他難以承受。他就想，自己要是考上了大學，每年上學也要一筆不小的開銷，那不是給爸媽雪上加霜嗎？要是不上大學打工掙錢，那就能幫助父母渡過難關。他權衡利弊之后，決定放棄考大學，等拿到高中畢業證后就出去找工作。
　　
　　明芳一聽，驚叫起來：“天！誰跟你說我們缺錢的？”
　　
　　童童驚愕地望著她：“你們貸款買了房子，要還給銀行60萬，爸爸涎著臉去借錢，你還到街上去賣棗，這不明擺著是缺錢嗎？”
　　
　　明芳氣哼哼地說道：“我們貸款買房，就是找個借口，讓親戚們別再跟咱家借錢啦。經過這么多年的打拼，我和你爸早就攢下了一大筆錢，就是不貸款，也夠買房子的，還夠供你上大學的。何況，我們根本不用買房子，你姥爺早就說了，他那套房子留給你，等你結婚的時候，他就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根本不用給你買婚房。你這孩子，你……”
　　
　　明芳一口氣沒緩過來，忽然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陳曉宇一把抱住了她，對童童吼道：“快叫救護車！”他覺得心里空空的，身子軟軟的，眼前一黑，也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