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葉子-文苑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月亮如盤如鏡般圓。而我,一直把它叫做亮葉子,至今也改不了口。
我想,最初把月亮叫做亮葉子的定是農人。因為,他們所見的月,多是如一片葉子般掛在天邊的,譬如我的父親母親。一彎纖細月靜靜懸于天上,頂著月光從田間回家;借著一彎皎潔月半夜爬起來,早早起床拾掇莊稼活。這是他們全部的日子。
即使到中秋,我們兄弟姐妹見到的也是彎彎的亮葉子。
秋季忙得很,尤其中秋。稻子熟了,玉米黃了,棉花白了。亮葉子灑下滿滿的亮光,讓農人快快地把豐收運回家。母親常常把我們安頓在拾起的棉花堆中,說聲“別尿在棉花上”,又急急地和父親一起搶收滿地滿眼的白棉花了。秋蟲唧唧地叫著,河堤苦楝快樂地搖曳著,黃狗的叫喚聲被流動的亮光沖得零零碎碎的,又添了幾分神秘。一切都被亮葉子的光熏醉了,我們也是,常常在夢香中被父親母親和著棉花一起擔回家。
那時,也許太忙,也許太窮,中秋節后父母才會說起這么個節日。即使后來有些余糧了,我家也是在稻谷進倉,棉花拾完才過中秋這個節。
父親母親就做冷鍋餅。母親在盆里把干面和上水,添上糕頭,連同我們的期盼一起藏在棉被里。隔天,半盆面漲成滿盆了。稻草添進灶膛,風箱呼呼啦響。母親燒火,父親站鍋。父親把發好的面倒進鍋里,不斷叮囑:“火不能大,火大了,外焦內生的。”母親應著:“曉得噢,一點一點添著草呢。”我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鍋,幸福、溫暖和著冷鍋餅的香立即在家中彌漫開來。表面橙黃中間凸起邊緣薄、幾粒芝麻像星星的冷鍋餅起鍋時,母親一聲“來,分亮葉子啰”之后,圓圓的餅被切成四片彎彎的亮葉子。我們一點點咬,嘗到酥脆、松軟、柔韌、糯甜。父親點上煙鍋,一旁瞇著眼看我們。
現在,我的孩子已經不把月亮叫做亮葉子了,很可惜。但我永遠忘不了那片掛在天上的葉子,如水般傾瀉下來的皎潔、安詳、溫柔、充實的亮光。亮葉子,一個家鄉方言的獨創詞,一個田園里產生的詞,一個很美很詩意的詞,已經融化到我的血脈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