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宇:滹沱源記

喬宇

自王壯驛西行五十里，道瓶形關(guān)，飲孤山村下。村以小孤山而名，即《山海經(jīng)》所載“秦戲之山，滹沱之水出焉”者。村之西是有三泉鼎開，相去僅五十步，皆幅員尺許，滹涌正出，浮清泄瀾，皎然不污，泡沸如爭，回盤如合，淪漾如織，湀闢而流，其勢不返，混繹而出，其來不竭。予下輿臨泉嘆曰：“玉之膏乎!坤之液乎!機之駓駓乎!道之洋洋乎!可以浣我之塵纓乎!”因歷勺而飲之，遂覺腑肺冷冷，神爽氣馥。邈然面五臺而歌，循滸周覽，容容而戀，湝湝而隨，停玄泓目，光沙以縈，幽石以映。其間為渚為沚、為坻為譎者，皆窮得其端倪。注為幽溪，沛然西折，傍無萑葭旄檉之擾，中無舟楫沿洄之撓，故得保其明潔。趨繁經(jīng)代，達于平山，會于常山，為黃潦之流，而歸于海。泉之最顯于晉者以此。

低回之頃，俄有鮮云駕飆，冉冉自北岳而來，赴于溪上。水石奇麗，照瑩心目，不可名狀。于是飛蓋而前，悵與泉別，則海風驟雨沙空平陸，卒然而至，若天待予飲三泉而然者。雨中行，抵沙澗驛，天野已暝，遂留宿焉。遠三泉所，已三十里矣。

渾濁的滹沱河，淤淺的滹沱河，在歷史上曾給晉冀人民帶來過殷憂大苦，但這不礙旅行家把它小小的源頭收在筆下，描繪它引人入勝的景觀，寫成一篇優(yōu)美的記游短文。瓶形關(guān)(今平型關(guān))西、小孤山麓的三個水泉和泉水匯成的小溪，便是短文記述的中心。

作者略引《山海經(jīng)》以申有據(jù)，立即將水泉的全貌展示給讀者。“三泉鼎開，相去僅五十步，”寫出泉眼的位置和它們之間的距離，“幅員尺許，瀵涌正出”，說明泉眼不大，水量卻不小。文筆極為省凈。作者由此鋪拓筆墨，并以自身感受為出發(fā)點，把泉水寫成充滿生氣的有知之物。“浮精泄瀾，皎然不污，泡沸如爭”，寫泉光耀目，水聲盈耳;耀目者是清寒中外露的純潔，盈耳者是寂寞中迸出的喧響。“回盤如合，淪漾如織”，形容三泉在涌勢強弱不斷變化中若開若闔，池水則在波紋疏密不停重疊中成文成章。雖只寥寥數(shù)語，卻把泉水之態(tài)寫得非常逼真?zhèn)魃瘛Ｓ钟谩捌鋭莶环怠保捌鋪聿唤摺保Q賞泉水的無窮活力。這都顯示了筆下以簡御繁的功夫。面對這晶瑩純凈的泉水，作者不禁為之傾倒，發(fā)出“玉之膏乎，坤之液乎”的贊嘆，同時產(chǎn)生了天機、大道無所不在的遐想玄思，遂依次酌泉而飲，感到身心因之獲得凈化。多采多姿的文筆，在這里收到了融情入景的極佳效果。

游記的主體之景是泉水，寫得窮形畢態(tài)，又略撮他景，“光沙以縈，幽石以映”，渚、沚、坻、譎，點厾所至，無不襯托出泉池的秀美。又寫泉水流為幽溪，西折而去，以其“傍無萑葭旄檉之擾，中無舟楫沿洄之撓，”得以“保其明潔”，而大書特表，從側(cè)面反映了作者對宦海污濁的不滿。可謂善于借題發(fā)揮。又寫“低回之頃俄，有鮮云駕飆，冉冉自北岳而來，赴于溪上，水石奇麗，照瑩心目，不可名狀”，該是對小溪在陰晦中更能呈現(xiàn)美景的一點補述。也反映出寫作手法多變，善于避免直敘平鋪的特點。文辭險峭，語句奇詭，有前蹤柳柳州，后啟竟陵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