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西游錄(節(jié)選)

耶律楚材

予始發(fā)永安，過居庸，歷武川，出云中之右，抵天山之北，涉大磧，逾沙漠。未浹十旬，已達行在。山川相繆，郁乎蒼蒼。車帳如云，將士如雨，馬牛被野，兵甲赫天，煙火相望，連營萬里。千古之盛，未嘗有也。

越明年，天兵大舉西伐，道過金山。時方盛夏，山峰飛雪，積冰千尺許。上命斫冰為道以度師。金山之泉無慮千百，松檜參天，花草彌谷。從山巔望之，群峰競秀，亂壑爭流，真雄觀也。 自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于西海。噫，天之限東西者乎! ……

既過瀚海軍千余里，有不剌城，附庸之邑三五。不刺之南有陰山，東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其山之頂有圓池，周圍七八十里許。既過圓池，南下皆林檎木，樹陰蓊翳，不露日色。既出陰山，有阿里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馬，附郭皆林檎園囿，由此名焉。附庸城邑八九，多蒲桃梨果。播種五谷，一如中原。……

又西南四百余里有苦盞城、八普城、可傘城、芭欖城。苦盞多可榴，其大如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絞汁得盂許，渴中之尤物也。芭欖城邊皆芭欖園，故以名焉。芭欖花如杏而微淡，葉如桃而差小。每冬季而華，夏盛而實，狀類匾桃，肉不堪食，唯取其核。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長耳僅負(fù)二枚，其味甘涼可愛。……

訛打刺之西千里余有大城曰尋思干。尋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饒故名之。西遼名是城曰河中府，以瀕河故也。尋思干甚富庶，用金銅錢，無孔郭，百物皆以權(quán)平之。環(huán)郭數(shù)十里皆園林也。家必有園，園必成趣。率飛渠走泉、方池圓沼，柏柳相接，桃李連延，亦一時之勝概也。瓜大者如馬首許，長可以容狐。八谷中無黍糯大豆，余皆有之。盛夏無雨，引河以激，率二畝收鐘許。釀以蒲桃，味如中山九醞。頗有桑，鮮能蠶者，故絲繭絕難，皆服屈眴。土人以白衣為吉色，以青衣為喪服，故皆衣白。……

噫!天涯海角，人所不到，亦一段奇事。予之西游也，所見大略如此。

耶律楚材的這篇《西游錄》，在讀者面前展現(xiàn)出一幅幅奇異的西域景色。

宋嘉定十二年(1219)，元太祖成吉思汗十四年，耶律楚材奉詔隨駕出征西域。當(dāng)作者從永安(今北京香山)始發(fā)，西出居庸關(guān)，經(jīng)過云中，抵天山以北，繼而穿越茫茫的戈壁沙漠，來到成吉思汗的行宮時，他的面前呈現(xiàn)的是一派蒼茫壯闊的景色。這里山川相接，郁郁蒼蒼，廣袤的綠色草原，到處可見成群的牛羊牲畜。加上蒙古大軍的到來，更是軍帳如云、將士如雨，兵甲閃亮，篝火輝耀，顯出壯觀的陣勢。

第二年，作者穿越金山(即阿爾泰山)，繼續(xù)西行，這時自然界又展現(xiàn)別一番景象。當(dāng)時節(jié)令正值盛夏，而山峰之上卻是白皚皚的冰雪世界。山上積雪，山下流泉，松柏參天，花香飄溢。登上山巔四眺，只見群峰競秀，萬泉爭流。此情此景，真是“千巖競秀清人思，萬壑爭流壯我觀。山腹云開嵐色潤，松巔風(fēng)起雨聲干。”不禁令人嘆為雄觀!

作者繼續(xù)前進，來到陰山腳下。陰山東西橫亙千里，南北二百里，山勢險峻，氣度雄奇。當(dāng)作者隨同大軍經(jīng)過時，只見峰巒突兀，云霞掩翳，墨綠的古松林澎湃著雄渾的濤聲。尤為奇妙的是山頂?shù)钠胶址Q天池，即今賽里木湖。它方圓七八十里，朝暮煙飛云繞，氣象萬千。

尋思干的園林更富異方情調(diào)。尋思干曾是康居國的古都，因為瀕臨阿姆河支流澤拉夫善河，西遼時便為河中府城。這里“家必有園，園必成趣。”園中多有懸空的飛渠，清澈的流泉，當(dāng)春天來臨時，池沼旁桃李爛漫，綠柳紅杏交映生輝。作者在《壬午西域河中游春》中寫道：“臨池嫩柳千絲碧，倚檻妖桃?guī)c明”，“圓沼方池三百所，澄澄春水一時平。”在《河中游西園》又道：“圓沼印空明鏡瑩，芳莎藉地翠茵新”，“日日西園尋勝概，莫教辜負(fù)客城春。”這些詩句，可與《西游錄》中的描寫相互映證。

西域物產(chǎn)豐富。賽里木湖以南盛產(chǎn)蘋果，那里綠樹蓊翳，濃蔭蔽日，有蘋果城之稱。還有苦盞(在今中亞費爾干納盆地)的石榴，又圓又大，酸甜可口。芭欖城出產(chǎn)一種名叫芭欖的水果，它的花象杏花而顏色稍淡，葉若桃葉而形狀略小，冬季開花，夏天掛果，果仁香甜。八普城的西瓜個兒特大，味道甘涼爽口。還有尋思干的葡萄酒，更是味道香甜醇美。作者在西域，品嘗了當(dāng)?shù)氐拿牢都央取！捌咸鸭艿灼咸丫疲褭旎ㄇ拌藱烊省钡娘L(fēng)物令他陶醉，“細切黃橙調(diào)蜜煎，重羅白餅糝糖霜”的美食令他嘆賞，以至他說“西行萬里亦良圖”。

在《贈高善長一百韻》等詩中，作者詳細描述了西域獨特的風(fēng)情物產(chǎn)，《西游錄》則以散文的語言，記述了這些詩中的內(nèi)容。它敘事簡潔，而在質(zhì)樸的文字中，不時以點染物色來寫神傳照。《西游錄》敘述的重點，在于西域奇異的風(fēng)光、特殊的物產(chǎn)以及異于中原的民俗。它時而勾勒異景，時而介紹物產(chǎn)，時而點染風(fēng)俗，令人如行逶迤山道間，時見佳景。這是它區(qū)別于一般山水游記的特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