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戲劇《宮天挺》鑒賞

《范張雞黍》全名《死生交范張雞黍》，主要寫東漢明帝時國子監(jiān)生范巨卿忠于友誼、不失信用的故事。

山陽人范巨卿和汝陽人張元伯同就帝學(xué)，結(jié)為生死之交。兩人都很有才學(xué)，因見諂佞盈朝，辭歸故里，累召不就。在十里長亭酌別時，范巨卿告訴張元伯： “后二年今月今日，汝陽莊上，拜探老母。”張元伯答應(yīng)在家殺雞炊黍，等待巨卿哥哥相會，并提醒巨卿休要失信。范巨卿說： “兄弟，為人豈可輕言，可不道信近于義，言可復(fù)也。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大車無輗， 小車無軏， 其何以行之哉! ”

兩年后，范巨卿按照與張元伯的約定，按期 (九月十五日)趕往汝陽。在汝陽鎮(zhèn)酒店里遇見兩年前在十里長亭為自己送行的秀士王仲略。此人岳父為天官主爵都尉兼學(xué)士判院，他曾答應(yīng)把另一秀士孔仲山的萬言長策獻(xiàn)給岳父，并加一美言，使孔仲山得到一官半職，也是他的面情。他還標(biāo)榜自己是“有行止(品德) 的人” 。可是到了貢院，他發(fā)現(xiàn)才能不及其他秀才，便把孔仲山的萬言長策改頭換尾，作為自己的文章獻(xiàn)了，他的岳父和眾官見了甚喜，除他杭州僉判之職，走馬上任，來在汝陽鎮(zhèn)酒店。作者有意把王仲略和范巨卿一一作比。范巨卿對王仲略彬彬有禮，王仲略對范巨卿開口閉口 “壽不壓職” ，不予還禮。范巨卿以實為實，說明 “途程之間，無以慶賀”;王仲略卻逼著范巨卿請客。王仲略不學(xué)無術(shù)，把“僉判”念成“僉破” 。但為了到任后向人說嘴，只好向才學(xué)高出自己萬倍的范巨卿打問“名人古書，前皇后代” 。巨卿給他講“仁義禮智，孝悌忠信” ，給他講開天辟地、三皇五帝，給他講“周公禮” 、“孔子道” 、“孟子時” ，講秦滅儒風(fēng)、圣學(xué)湮淪，講高祖滅秦，詩書不問，講“直到孝文朝挾書律蠲除盡，才知道天未喪斯文” ，講當(dāng)朝“翰林院那伙老子錢上緊” ，不以文才取人，“都是些要人錢諂佞臣” ，講各級官吏被大官人家子弟及權(quán)豪勢要把持，國子監(jiān)、秘書監(jiān)、翰林院等“三座衙門”被把的水泄不通，講在此情況下，有才無錢的平民百姓難做官，無才有錢的官宦子弟皆榮進(jìn)，而后者“春秋不知怎的發(fā)”，“周禮不知如何論” ，“制詔誥是怎的行文” 。范巨卿講到自己之所以不做官，就是因為“恨那伙老喬民，用這等小猢猻” ，他們好象商量過一樣，“不用別人” 。在此情況下，“將鳳凰池攔了前路，麒麟閣頂殺后門，便有那漢相如獻(xiàn)賦難求進(jìn)，賈長沙痛哭誰偢問，董仲舒對策無公論，便有那公孫弘撞不開昭文館內(nèi)虎牢關(guān)，司馬遷打不破編修院里長蛇陣” 。現(xiàn)在那些所謂 “聰明” 的年輕官員，奶腥未干，胎發(fā)尚存，只是因為“生下來便落在那爺羹娘飯長生運，正行著兄先弟后財帛運，又交著夫榮妻貴摧官運” ，他們“子父每輪替著當(dāng)朝貴，倒班兒居要津，則欺騙著帝子王孫” ，“猛力如輪，詭計如神，”都是“一伙害軍民聚斂之臣” 。所謂三寸棟梁，“怎支撐那萬里乾坤” ，“都是些裝肥羊法酒人皮囤，一個個智無四兩，肉重千斤” ，是伙“魔軍” ，無有功勛，卻“畫戟朱門，列鼎重裀，赤金白銀，翠袖紅裙，花酒盈樽，羊馬成群” ，這些人總有一日少不的“吊脊抽筋” ，“一朝馬死黃金盡” 。范巨卿給王仲略講的這些話既是他對當(dāng)時朝政的看法，也是他對王仲略這種依靠岳丈竊據(jù)朋友萬言長策以為官的小人的無情譴責(zé)。王仲略對此非常惱火，認(rèn)為這是“猥惰慵懶” 。范巨卿向他表白道： “小子白身樂道安貧，覷此輩何足云云，滿胸襟拍塞懷孤憤，將云間太華平吞”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王仲略只知鉆營以做官，卻把巨卿此種心胸稱為“好大口也” 。對于范巨卿按約赴會，他也視為“饞嘴”，“為那一只雞，半碗飯，幾鐘酒” ， “走一千里路” 。 巨卿告訴他： “大丈夫豈為啜而已，大剛來(特意來) 則是赴一信字” ，“想為人怎敢言而無信” 。王仲略卻認(rèn)為“為人不要老實，還是說幾句謊兒好，就失信便怎的! ”他的話也是他對孔仲山失信一事的注釋。巨卿針對他的無恥之論說： “大丈夫若失了信呵” ，“枉了咱頂天立地，束發(fā)冠巾。”

如果說作者通過酒店相遇旨在以王仲略之無行襯托范巨卿之有行，以王之無才襯托范之有才，以王之無信襯托范之有信，以王之無志襯托范之有志，以王之無德襯托范之有德;那么依期赴會則是進(jìn)一步表現(xiàn)范巨卿之有信有義。范巨卿見張元伯早已為他準(zhǔn)備好美饌佳釀，忙拿出從山陽這淮楚之地帶來的新鲊數(shù)包，新橙百枚，黃絲絹一疋，獻(xiàn)給老母(張元伯母親) 。范巨卿因與荊州刺史相約赴會，來日五更要行，恐晚間酒后不能拜別老母，提前向老母拜別。兄弟倆痛飲盡歡至明。臨別，元伯問巨卿“幾時進(jìn)取功名?” 巨卿回答說： “男子漢非不以功名為念，那堪豺狼當(dāng)?shù)溃蝗缰辉诩抑惺谭钭鹛茫σ齼簩O，即使有人舉薦為官，也只做柴扉高枕臥白云” 。他的有志有德、不與世同流合污又一次得到表現(xiàn)。

吏部尚書第五倫奉皇帝命，到荊州采訪文武棟梁之材，聞聽范巨卿因“選法不明” ，告辭還鄉(xiāng)，遷葬父母后，由山陽金鄉(xiāng)老家來荊州城外隱居，閉門讀書，與官府絕交。他累次遣人持書辟召，皆不肯就。于是親自往巨卿私宅訪問，欲薦巨卿作柱石之臣，也表示自己一點為國求賢的意思。范巨卿之所以屢次辭官不就，是因為“秀才每遭逢著末劫，有那等刀筆吏入省登臺，屠沽子封侯建節(jié)” ，“蕭丞相爭頭鼓腦，便有那魯諸生也索緘口藏舌” ，“如今那憲臺疏亂滾滾當(dāng)路豺狼，選法弊絮叨叨請俸日月，禹門深眼睜睜不辨龍蛇，紀(jì)綱敗缺炎炎的漢火看看滅” ，“為吏者矜夸顯達(dá)” ，“士大夫尚風(fēng)節(jié)” ，如若做官，“恰便似寸草將來撞巨鐵，枉自摧折。”當(dāng)?shù)谖鍌愓埶霸缑摪滓拢坳I”時，他說自己“墮落文章” ，猶如大熱天賣狐裘，但得本錢便是萬幸。本該善價而沽，“爭奈這行貨背時也。”他還以許多壯烈之士著名人物如生在“豺狼當(dāng)?shù)馈?的今天，也會和自己一樣隱居不出，謝絕做官。“他不學(xué)朱云折檻”(漢成帝時朱云直諫，皇帝怒加之罪，云攀殿檻，檻折) ，是因為“長朝殿朱云檻不折” ;不學(xué)靈輒一飯必酬，是因為“桑樹下食椹子噎殺靈輒” ;不學(xué)孫叔敖舉于海濱，是因為“孫叔敖乾受苦十年” ;不學(xué)管夷吾霸諸侯，是因為“囹圄內(nèi)管夷吾枉鋨做兩截” ;不學(xué)張子房功成身退，是因為“赤松嶺張子房迷了歸路” ; 不學(xué)范蠡霸越，泛舟五湖，是因為“洞庭湖范蠡爛了樁橛” ;不學(xué)殷伯夷采薇甘鋨首陽，是因為“首陽山殷伯夷撐的肥胖” ; 屈原如生今世，“汩羅江楚三閭醉的來亂跌” 。一句話： 這些人物生活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夠黑暗了，今天比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更黑暗，他們?nèi)缟钤诮裉欤哺刹怀鏊麄儺?dāng)時所干的事情來。因此他“待學(xué)逾垣的段干木非為撇，垂釣的嚴(yán)子陵不是呆” 。如果在現(xiàn)在局面下做官，干不出什么事業(yè)，反落得“進(jìn)退無名” ，貽笑千古。孔子有言： “邦有道則仕; 邦無道則卷而懷之” ，正是他今日之所為。

范巨卿無心做官，和第五倫說話間便睡著了。張元伯托夢于他，說自己已死黃泉。范巨卿與張元伯“同堂學(xué)業(yè)，同舍攻書” ，指望和元伯“同朝帝闕，同建功名” ，元伯四旬不到，一事無成，拋離老母，割舍妻男，撇下他這個“歹哥哥”辭世而去，兄弟情“一筆勾絕” ，“再相逢似水底撈明月” ，怎不叫他心如刀絞! 元伯還告訴他： 自己臨死前曾有遺言，囑附老母多停他幾日，等巨卿主喪下葬，巨卿如不到，他靈車不動，不入墳丘; 另以老母、嬌妻、幼子相托巨卿。巨卿醒來方知是“莊周一枕夢蝴蝶” ，“正日當(dāng)卓午非夤夜” 。他正為兄弟之死而痛不欲生，大放悲聲，正在古樹下賞玩相等的第五倫聽到后趕來相問，巨卿如實相告夢中之事，第五倫安慰他：夢是心頭想，此事真假未辨。巨卿口稱兄弟元伯“決不失信” ，他決計持服掛孝，為弟奔喪。他忠于朋友的誠心感動了第五倫，愿將從馬與巨卿代步。第五倫問他幾時回來? 自己欲薦巨卿為掌吏功曹。巨卿回答道： “則這千里程途至少呵來回得三月，他既值兇事我問甚勛業(yè)” ，“這掌吏功曹那個名缺，請相公別尋個有政事豪杰。”此時此刻，他一心只想著兄弟情義，功名富貴毫不在意。他向第五倫表白道： “張元伯，性忠烈。范巨卿，信士也。半世交，一夢絕。覺來時，淚流血。寸心酸，五情烈。咱功名，已不藉。到來朝，避甚些。披殘星，戴曉月。沖寒風(fēng)，冒冰雪。披喪服，拽輿車。筑墳丘，蓋廬舍。種松楸，蔭四野。那其間，尚未舍。猛思量，在時節(jié)。我和他，一處歇。戚同憂，喜同悅。生同堂，死同穴。到黃昏，廝守者。據(jù)平生，心愿徹。著后人向墓門前高聳聳立一統(tǒng)碑碣，將俺這死生交范張名姓寫。”范巨卿重友誼輕富貴、重信義輕功名，對現(xiàn)實中薦他做官的人厭煩欲睡，對睡夢中兄弟囑托情義深重，其中不乏封建思想的成分，但在豺狼當(dāng)?shù)赖漠?dāng)時卻是難能可貴的。他的這段唱詞今天讀來也頗打動人心。難怪第五倫非常感慨地說： “世人結(jié)友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直待巨卿親葬張元伯，方表悠悠生死心。”

巨卿心急趕路，恨不得摔碎袖里絲鞭，走乏坐下驊騮，整整三晝夜水漿不到口，沿路上無半霎兒停留，身穿絲麻三月服，心懷今古一天愁，“仰天號哭破咽喉” 。張元伯母親正和鄉(xiāng)親準(zhǔn)備安葬兒子，靈車怎么也拽不動。突然發(fā)現(xiàn)巨卿騎馬而至，懷疑是夢里還是睡里? 巨卿見靈車不動，以為亡弟“為尊堂妻子留” ，答應(yīng)“這三件事我索承頭” ，叮嚀亡弟“不須憂” ; 拿出路上做好的祭文祭祀兄弟; 不顧尸氣噴鼻，不聽眾人勸阻，打開棺函，再看兄弟一眼，恨不得一死，和兄弟一起埋葬。他為這孝廉三舉、文才第一，來不及封侯拜相便一去不回頭的兄弟痛哭，他為自己永遠(yuǎn)失去一位好友而難受。他“祭酒奠到五六斗，挽詩吟到十?dāng)?shù)首” ，“親身自把靈車扣” ，“一來是神明祐，二來是鬼推軸” ，一二千人拽不動的靈車，范巨卿一人“扢刺刺直拽到墳頭” 。埋了棺槨，巨卿要“伴著衰草白楊在這墳院宿” ，自恨“奔喪來后” 以彌補。他面對墳院，滿心凄楚，為友魂擔(dān)憂： “到春來怎聽那杜鵑啼山月曉，到夏來怎禁那亂蟬聲暮雨收，到秋來怎聽那寒蛩啾唧泣清秋，到冬來你看那寒鴉萬點在老樹頭，這兒般兒經(jīng)年依舊，漫漫長夜幾時休” 。他“覷了這四野田疇，三尺荒墳魂魄悠悠，誰問誰瞅” ，欲去傷心又回頭。慈母眼中淚，巨卿心上愁，“這兩般兒合輳做一江春水向東流。”

元伯下葬后，巨卿在墳院中裁松種柏，壘墓修墳，百日有余。他“直哭的山月蒼蒼” ，猿啼松上，風(fēng)卷白楊，不勝悲愴。他發(fā)誓，有朝得志，“為宰為卿為相” ，要把亡弟改葬，與亡弟“立石人石虎石羊” ，另分小院，高蓋萱堂，把亡弟的九歲子、四旬妻、八十娘，“奉晨昏、親侍養(yǎng)”。他這“死生交、金石友、至誠心” ，感天地，動鬼神。吏部尚書第五倫在皇帝面前奏過，言巨卿至仁至德，古今無比。皇帝派他帶上頭踏傘蓋，皇宣丹詔，直到汝陽元伯墳內(nèi)，征聘巨卿臨朝，加官賜賞。巨卿一面為自己這“暮景桑榆”崢嶸有日、奮發(fā)有時、“泰來否往”而慶幸，另一方面也為自己無“德”無“才” 、辜負(fù)民望而謙讓。但朝廷有詔、禮不容違，只得辭墓而往。他騎馬上路，發(fā)現(xiàn)馬前虞候原是被王仲略賴了萬言長策的孔仲山。巨卿向第五倫說明事情經(jīng)過，認(rèn)為仲山才高，應(yīng)當(dāng)重用。第五倫依其所言，就著孔仲山受了宣詔。三人上馬趕路。巨卿感謝第五倫的舉薦，稱贊亡弟張元伯的才德，慶賀孔仲山的得志，趁愿王仲略的廢錮。

此劇寫范巨卿忠于友誼，依期赴會，辭薦悼弟，表現(xiàn)范巨卿的才、德、信、義、志、行諸種美德，其中主要宣揚了他的有信有義。王仲略的竊文為官、第五倫的求賢心切，從正反兩方面襯托了他的有信有義; 豺狼當(dāng)?shù)馈⑦x法不明更加深了他的信義。他雖開口不離孔子言，其忠于友誼的精神還是表現(xiàn)得生動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