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士第十六

多士第十六

【原文】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誥，作《多士》。惟三月[926]，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吊旻天[927]，大降喪于殷[928]。我有周佑命[929]，將[930]天明威，致王罰[931]，敕殷命終于帝[932]。肆[933]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934]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935]，弼[936]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為[937]，惟天明畏[938]?！?/p>

【注釋】

[926]惟：語首助詞。三月：大概是成王七年三月。

[927]弗吊旻（min）天：對于上天不善的人，指的是紂王。旻，秋天。旻天，這里指的是上天。

[928]降喪：降下災難。

[929]佑命：奉行天命。

[930]將：奉行。

[931]致：通“至”，達，行。

[932]終于帝：終止了他們的帝業。

[933]肆：今，現在。

[934]弋：取代，代替。

[935]畀：給予，給。允罔固亂：善于說謊而胡亂作為的人。允，信任。罔，誣。固，憑借。

[936]弼：輔助，幫助，輔佐。

[937]秉：持，守。為：作為。

[938]明：顯明。畏：通“威”，威武。

【譯文】

東都營建完畢以后，將殷的遺民遷往洛邑，作《多士》訓誡他們。成王七年三月，周公第一次來到新都洛地，把成王的命令向商王朝的士民宣告。王說：“你們這些殷國的遺民！時運不佳，上天把喪亡的大禍降給你們殷國。我們周國幫助上天行使命令，奉著上天圣明而威嚴的意旨，用王者的誅罰，命令你們殷王終止帝業。現在我要告訴你們這些殷國的遺民，不是我小小的周國敢奪取殷國的大命，因為上天不會把大命給予那些善于說謊而又胡作非為的人，所以才輔助我周國。假如上帝不給我們，我們怎么敢妄求這個大位呢？上天是圣明而威嚴的，我們下民只有依照上帝的意旨行事。”

【原文】

“我聞曰：‘上帝引逸[939]?！邢牟贿m[940]逸，則惟帝降格[941]，向于時夏[942]。弗克庸[943]帝，大淫泆有辭[944]。惟時天罔念聞[945]，厥惟廢元命[946]，降致[947]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948]?！?/p>

【注釋】

[939]引：規范，制止。逸：淫逸。

[940]適：節制，恰當。

[941]格：教令。

[942]向：勸。時：代詞，這。

[943]庸：用，采用，指采用上天的教令。

[944]淫：游。泆（yì）：樂。有：又。辭：通“怠”，怠慢，放縱。

[945]惟時：因此。念：懷念。聞：通“問”，恤問。

[946]厥：語首助詞，沒有實際意義。元命：大命，指國運。元，大。

[947]致：通“至”，達，行。

[948]俊民：杰出的人才。甸：治。

【譯文】

“我聽說：‘上帝總是規誡人們不要放縱自己的行為’夏國不節制自己的行為，于是上天便降下深知天命的人，規勸夏國，希望他們能夠改惡從善。但他們不愿聽從上帝的教導，更加地放縱起來，并且喋喋不休地說了一些侮慢上帝的話。因此上天不能不考慮他所聽到的情況，便廢除了夏的大命，降下了懲罰。于是命令你們的先祖成湯更改夏的大命，任用一些有才能的人治理四方?！?/p>

【原文】

“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949]祀。亦惟天丕建保義[950]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951]，罔不配天其澤[952]。在今后嗣王[953]，誕罔顯于天[954]，矧曰其有聽念于先王勤家[955]？誕淫厥泆[956]，罔顧于天顯民祗[957]，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958]。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喪，罔非有辭于罰[959]?！?/p>

【注釋】

[949]恤：慎重，謹慎。

[950]保義：安治。

[951]罔敢失帝：不敢違背上天的旨意。

[952]其：之。澤：恩澤，恩惠。

[953]后嗣王：指紂王。嗣，后代。

[954]誕罔顯于天：大不明于天。罔：不。顯：明。

[955]矧：何況，況且。勤家：為國家而辛勤勞苦。

[956]厥：語中助詞，無實際意義。

[957]天顯：即天明，即指天命。民祗：人民的痛苦。祗，通“病”，痛苦、悲哀。

[958]大喪：指亡國的災禍。

[959]辭：罪過，過失。

【譯文】

“從成湯到帝乙，無不努力地施行教化，謹慎地祭祀上天，因此上天便予以大力支持，以安治殷國。殷王也不敢違背上帝的意旨行事，因此他們都能夠和上天一樣施給人民恩澤。在這以后的殷王，欺騙侮慢上天，更不要說為治理國家而辛勞了。在先王辛勤建立的基業上，大肆奢侈腐化起來，根本不把上天圣明的教導和人民的疾苦放在眼里。因此上帝便不再保佑殷，給殷降下了喪亡的大禍。上天不會把大命給予那些不努力施行德教的人。凡是四方小國或大國的喪亡，沒有不是因為有罪而招致滅亡的懲罰的?！?/p>

【原文】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960]，有命曰：‘割[961]殷，告敕（chì）于帝?！┪沂虏毁E適[962]，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963]，我不爾動，自乃邑[964]。予亦念[965]天，即于殷大戾[966]，肆不正[967]?！蓖踉唬骸伴郲968]！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969]，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970]，時惟天命[971]。無違[972]，朕不敢有后[973]，無我怨。

【注釋】

[960]丕：大。靈：善，神圣的。承：受。

[961]割：取，滅亡。

[962]惟：是。事：指征伐的事。適：往，到。

[963]洪：大。度：法度。

[964]乃邑：你們眾多卿士的封邑。

[965]念：思。

[966]即：則，就。戾：罪過。

[967]肆：所以，因此。正：治罪，指治殷商舊臣的罪。

[968]猷：嘆詞，相當于“唉”。

[969]其：將，把。遷居西爾：把你們遷居到西面。西，指成周。成周原來在商的西面，所以稱西。

[970]奉德：秉性。孫星衍說：“奉，猶秉也。”康寧：安定。

[971]惟：為。

[972]無：不要。

[973]有：或。后：遲延，推后。

【譯文】

王說：“你們這些殷的遺民聽著，現在我周王奉上天神圣的命令，命令說：‘滅殷，向上天報告?！咸煲銈兎奈业慕y治，不許懷有二心，但你們一定要和我王家為敵。我要說：是你們無視法度，我們并沒有先進攻你們，是你們在自己的都邑首先發難。我考慮上天既已降下大禍給殷，所以也就不再治你們的罪了?！蓖跽f：“唉！告訴你們這些殷的遺民們，我之所以此時把你們遷到西面去，并非是我一個人不講仁德而使你們不得安寧，實在是上天的意思?。∥覠o法違抗，也不敢有所遲延，千萬不要因此而怨恨我?！?/p>

【原文】

“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974]，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975]，有服在百僚[976]。’予一人惟聽用德[977]。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978]，予惟率肆矜爾[979]。非予罪，時惟天命?！蓖踉唬骸岸嗍?，昔朕來自奄[980]，予大降爾四國民命[981]。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tì）[982]，比事臣我宗多遜[983]。”

【注釋】

[974]冊、典：典籍。

[975]迪：通“由”，輔。指的是輔臣。簡：選擇，選拔。

[976]服：事，這里指職務、職位。百僚：百官。

[977]聽：受，接受，采納。德：有德的人。

[978]肆：所以，因此。求：招來。天邑：大邑。

[979]率：全部。肆：緩，寬大。矜：憐惜，憐憫。

[980]奄：國名，商末周初山東曲阜之東的一個小國。

[981]降：下達。四國：指管、蔡、商、奄四國。命：命令。

[982]遐逖：遠方，遠處，指四國，因為他們來自四國，所以才稱遠方。

[983]事：服務。我宗：我們周族。遜：恭順，順從。

【譯文】

“你們知道，你們殷的先人有取代歷史文獻，殷取代了夏的大命。現在你們又說：‘殷曾選拔夏的遺臣留在王庭，擔任各種官職，為殷王服務。’我只聽從有德的人，所以我不敢請求你們先王的允許而任用你們，我只能以赦免你們的罪來憐憫你們的愚昧無知。這不是我的過錯，這是上帝的命令?！蓖跽f：“殷的遺民們，過去我從奄國來，我曾對你們四國小民下達過命令。我是奉行上天的命令征伐你們的，把你們從遠方遷到這里，要你們順從地為我們周國服務?！?/p>

【原文】

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984]，予惟時命有申[985]。今朕作大邑于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986]，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987]。爾乃尚[988]有爾土，爾乃尚寧干止[989]。爾克敬，天惟畀矜邇[990]；爾不克敬，爾不啻[991]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992]，繼爾居[993]；爾厥有干[994]有年于茲洛。爾小子[995]乃興，從爾遷?！蓖踉唬骸坝衷粫r予[996]，乃或言爾攸居[997]?！?/p>

【注釋】

[984]不爾殺：不殺你們。爾，你們。

[985]時命有申：又向你們申述上面的命令。時，代詞，這個。有，又。申，重復，多次。

[986]惟：思，考慮，思考。賓：朝貢。

[987]服：服務。遜：順從，謙恭的樣子。

[988]尚：猶，還，尚且。

[989]寧：安。干：安。止：休息。

[990]畀：賜予，給予。畀矜邇：賜予你們憐憫或同情。

[991]不啻：不但，不只。

[992]惟：只要。時：這樣。宅：居住。

[993]居：事業。

[994]有干：有安樂。有年：有豐年。

[995]小子：指后代子孫。興：興盛，興旺。

[996]時予：時：依從，順從。予：我。

[997]或：通“克”，能夠。攸：通“悠”，長久。

【譯文】

王說：“告訴你們這些殷邑的遺民，現在我不忍心殺掉你們，我只向你們申述上面的命令。現在我在這洛建造一座大城，是因為考慮四方諸侯無處朝貢，也是為了你們服務王事、奔走效勞的方便，你們要順從地臣服我們。你們尚有你們的土地，你們也有安定地從事勞作和休息的生活。只要你們能夠敬重我周國，上天便會給你們以憐憫；如果你們不敬重我周國，你們不但會失去你們的土地，我也要把上天的懲罰降到你們身上?，F在你們要安居于你們的城邑，辛勤地耕耘，這樣你們就能夠在洛邑長久地進行生產并得到豐收。從你們遷徙以后，你們后代子孫就會興旺發達起來?！蓖跽f：“又說順從我！我要教導你們安于你們的新居?！?/p>

【解析】

《尚書正義》說：“成周之邑既成，乃遷殷之頑民，令居此邑。頑民謂殷之大夫、士從武庚叛者，以其無知，謂之頑民。民性安土重遷，或有怨恨。周公以成王之命誥此眾士，言其須遷之意。史敘其事，作《多士》。”這是周公訓誡殷頑民的一篇訓詞。全文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談前代興亡盡由天命，周人滅商秉承了上帝的旨意；第二部分，周人遷徙殷頑民以及不再任用多士——殷商上層貴族，也由天命所致；第三部分，宣布對殷人的政策——雖然不再任用，如果殷人規規矩矩，“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干止”。這種恩威并施的統治手法，對后世政治斗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