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員諫許越平

（哀公元年）

【題解】

伍子胥是清醒的政治家、軍事家，具有理性的精神和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他料事如神，識破了越國在兵臨城下之時媾和來保存實力的意圖。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應(yīng)了伍子胥的預(yù)言，二十年后報了仇。

【原文】

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1]，報檇李也[2]。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3]，保于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大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伍員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4]，去疾莫如盡[5]。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6]，滅夏后相[7]。后緡方娠[8]，逃出自竇[9]，歸于有仍[10]，生少康焉，為仍牧正[11]。惎澆，能戒之[12]。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13]，為之庖正[14]，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15]，而邑諸綸[16]。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17]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18]諜澆，使季杼誘豷[19]，遂滅過、戈，復(fù)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20]。

【注釋】

[1]夫椒：越國地名，在今浙江紹興北。

[2]檇（zuì）李：越國地名，在今浙江紹興北。吳王闔廬在這里被越國打敗，受傷而死。

[3]楯：同“盾”。甲楯：指全副武裝的士兵。

[4]滋：長，多。

[5]盡：徹底。

[6]有過：古代的國名，在今山東掖縣北。澆：有過國的國君。斟灌、斟鄩：夏的同姓諸侯。

[7]夏后相：夏朝的國君，夏朝第五代君主。

[8]后緡：相的妻子。娠：懷孕。

[9]竇：洞，孔。

[10]有仍：古代諸侯國名，后緡的娘家，在今山東的濟寧。

[11]牧正：管理畜牧的官。

[12]惎：忌恨。戒：提防。

[13]有虞：古代諸侯國名，姓姚，在今山西永濟。

[14]皰正：管理膳食的官。

[15]二姚：指有虞國君虞思的兩個女兒，虞是姚姓國，所以稱二姚。

[16]邑諸綸：把綸邑封給他。綸在今河南虞城東南。

[17]兆：開始。

[18]女艾：少康的兒子。

[19]豷（yì）：澆的弟弟，戈國國君。

[20]舊物：指夏代原來的典章制度。

【譯文】

吳王夫差在夫椒戰(zhàn)勝了越軍，以報在檇李被越國打敗之仇。隨后，吳軍就乘勢攻打越國。越王帶著五千士兵，披甲持盾，據(jù)守在會稽山，還派大夫種通過吳國太宰嚭去跟吳國求和。吳王正要答應(yīng)越國的請求。伍員說：“不可以。下臣聽說：‘樹立德行越多越好，驅(qū)除邪惡就要徹底。’曾經(jīng)有過國的國君澆殺了斟灌而又去攻打斟鄩，消滅了夏后相，相的妻子正懷著孕，她從城墻的小洞里逃了出去，回到娘家有仍國，生下了少康。少康長大后在有仍國做了管理畜牧的官，他忌恨澆而又時刻提防著澆的迫害。澆派椒去找尋找少康，少康又逃奔到了有虞國，在那里當(dāng)了掌管庖廚的長官，才躲避了澆的追殺，有虞的國君虞思還把兩個女兒嫁給了少康，并把綸邑封給了他，他擁有方圓十里的土田，擁有五百人的兵力，能廣施恩德，并開始實施他的復(fù)國計謀。他收集夏朝的移民，安撫他的官員，派遣他的兒子女艾到澆那里當(dāng)間諜，派季杼去引誘澆的弟弟豷。就這樣滅亡了過國、戈國，復(fù)興了禹的事業(yè)。少康奉祀夏朝的祖先同時祭祀天帝，恢復(fù)了夏代原來的典章制度。

【原文】

“今吳不如過，而越大于少康，或?qū)⒇S[21]之，不亦難乎？句踐能親而務(wù)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于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仇，后雖悔之，不可食[22]已。姬[23]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夷蠻[24]，而長寇仇，以是求伯[25]，必不行矣。”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26]，而十年教訓(xùn)[27]，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28]！”三月，越及吳平。

【注釋】

[21]豐：壯大。

[22]食：消除。

[23]姬：指吳國。吳國為姬姓國家。

[24]夷蠻：指楚國和越國。

[25]伯：同“霸”。

[26]生聚：養(yǎng)育人民和積聚財富。

[27]教訓(xùn)：教育和訓(xùn)練。

[28]為沼：變?yōu)楹樱馑际菄覝缤觥?/p>

【譯文】

“現(xiàn)在吳國不能和有過國相比，而越國又比少康強大，也許上天會讓越國更加壯大，到時再想對付的話不是更難了嗎？勾踐能夠親近別人而廣施恩惠，施舍皆各得其人。對有功之人也從不拋棄。越國和我國相鄰，而且是世代仇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打敗越國而不消滅它，卻準(zhǔn)備把它保存下來，這是違背了天意而又助長了仇敵，以后如果懊悔，也已經(jīng)來不及消除禍患了。吳國的衰敗也指日可待了。我國處在蠻夷國之間，而又去助長仇敵，這樣來謀求霸業(yè)，肯定是不可取的。”吳王夫差沒有聽從。伍員退下去告訴別人說：“越國用十年時間養(yǎng)育人民和積聚財富，用十年時間教育和訓(xùn)練，二十年以后，吳國的宮殿就會變成湖沼了。”三月，越國和吳國講和。

【評析】

文章首先提及到夫椒之戰(zhàn)，吳王夫差日夜練兵，雖然一舉獲勝，但許越議和，沒有乘勝一舉滅越，為以后越國的發(fā)展及繼而攻滅吳國埋下了隱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勾踐大概是牢記住了這一點，并且再退一步，加上十年，用兩倍的時間來為復(fù)仇做準(zhǔn)備。而越王勾踐不愧為識時務(wù)者，在即將亡國滅種的關(guān)鍵時刻，甘拜下風(fēng)，屈居人下，以屈求伸，保住了復(fù)仇的種子。戰(zhàn)敗之后，勾踐便開始發(fā)奮圖強，歷經(jīng)屈辱辛酸，在長期的艱難困苦之中，發(fā)揮出超人的毅力，終于還是戰(zhàn)勝了吳國。

歷史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歷史發(fā)展雖然不是重復(fù)循環(huán)的，但常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不認真總結(jié)經(jīng)驗，吸取教訓(xùn)，一定會栽大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