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世子

【題解】

本篇由六節(jié)組成。第一節(jié)是《文王之為世子》，記周文王、周武王如何當世子，以及周公如何教育成王之事。第二節(jié)是《教世子》，記大學教育世子及士之法。第三節(jié)是《周公踐阼》，記三王教世子之法及孔子論教世子的重要性。第四節(jié)記庶子正公族之法，即庶子之官如何管理國王的族人。第五節(jié)記天子視學養(yǎng)老之禮。第六節(jié)是《世子之記》，與第一節(jié)內(nèi)容大旨相同。由于《文王之為世子》一節(jié)在本篇開頭，所以就以《文王世子》名篇。周代如何重視對世子及其他貴族子弟的教育，從本篇中可以窺其一斑。

【原文】

文王之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于寢門外，問內(nèi)豎[1]之御者[2]曰：“今日安否何如？”內(nèi)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jié)[3]，則內(nèi)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后亦復初。食上，必在[4]，視寒暖之節(jié)，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5]！”應曰：“諾。”然后退。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6]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脫冠帶而養(yǎng)。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7]。

【注釋】

[1]內(nèi)豎：宮內(nèi)小臣，負責內(nèi)外信息的上傳下達。

[2]御者：值日者，值班者。

[3]節(jié)：指飲食起居。

[4]在：察。

[5]末：勿，毋。原：再。指把剩飯再次進上。

[6]加：增益。意謂文王對王季的孝養(yǎng)已經(jīng)達到盡善盡美，無以復加。

[7]間：痊愈。

【譯文】

文王當太子的時候，每天三次到他父親王季那里去請安。第一次是雞叫頭遍就穿好了衣服，來到父王的寢門外，問值班的內(nèi)豎：“今天父王的一切都平安吧？”內(nèi)豎回答。“一切平安。”聽到這樣的回答，文王就滿臉喜色。第二次是中午，第三次是傍晚，請安的儀節(jié)都和第一次一樣。如果王季身體欠安，內(nèi)豎就會向文王稟告，文王聽說之后，就滿臉憂色，連走路都不能正常邁步。王季的飲食恢復如初，然后文王的神態(tài)才能恢復正常。每頓飯端上來的時候，文王一定要親自察看飯菜的冷熱；每頓飯撤下去的時候，文王一定要問吃了多少。同時交待掌廚的官員：“吃剩的飯菜不要再端上去。”聽到對方回答“是”，文王才放心地離開。武王做太子時，就以文王做太子時的行為為榜樣，不敢有一點走樣。文王如果有病，武王就頭不脫冠衣不解帶地晝夜侍養(yǎng)。文王吃飯少，武王也就吃飯少；文王吃飯增多，武王也就隨著增多。如此這般的十二天以后，文王的病也就好了。

【原文】

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8]諸？”文王曰：“非也。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成王幼，不能蒞阼[9]，周公相，踐阼[10]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文王之為世子也。

【注釋】

[8]撫：占有。

[9]蒞阼：臨視阼階。即天子即位。特指履行天子職務。

[10]踐阼：天子即位，皇帝登基。此指周公暫攝王位，代行天子職務。

【譯文】

文王問武王道：“你做過什么夢嗎？”武王答道：“我夢見天帝給我九齡。”文王說：“你認為這個夢是暗示什么呢？”武王說：“西方還有九國尚未歸順，君王您大概最終要將他們占有吧。”文王說：“你理解的不對。古代把年也叫做齡，齒也是齡。我的壽限是一百，你的壽限是九十，我把我的壽限給你三年。”于是，文王活到九十七歲就死了，而武王活到九十三歲才死。成王年幼，不能即位履行天子職務，由周公出面輔助，代行天子職權。周公把教育太子的一套規(guī)定搬了出來，要求自己的兒子伯禽在陪伴成王時首先做到，目的就是要讓成王懂得父子、君臣、長幼之道。成王如果有做不到的地方，周公就痛打伯禽，使成王看了懂得如何做個太子。以上是《文王之為世子》。

【原文】

凡學[11]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鑰，皆于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鑰師學戈，鑰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弦，大師詔[12]之；瞽宗秋學禮，執(zhí)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凡祭與養(yǎng)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于東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shù)，大司成論說在東序。凡侍坐于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墻。列事未盡，不問。

【注釋】

[11]學：同“教”，教導。本節(jié)之“學”皆同此。

[12]詔：教導。

【譯文】

凡教育太子及太學生，一定要因時制宜。春夏二季教手執(zhí)干戈的武舞，秋冬二季教手執(zhí)羽龠的文舞，地點都是在東序。小樂正負責教執(zhí)干舞，太胥幫助他；龠師負責教執(zhí)戈舞，龠師丞幫助他。旄人負責教南夷之樂，太胥則在旁擊鼓為節(jié)。春季誦讀詩章，夏季練習為詩章譜曲，這兩項都由太師來教。秋冬在瞽宗學禮，由主管禮的官員來教。冬季讀《尚書》，由精通《尚書》的官員來教。教禮是在瞽宗，教《書》是在上庠。凡是祭祀、養(yǎng)老乞言和合語的禮節(jié)，都由小樂正在東序教太子及太學生。太樂正教他們手執(zhí)干戚的武舞。合語、養(yǎng)老乞言的禮節(jié)，都由太樂正傳授其義理，由大司成評說，地點也在東序。凡在大司成身旁陪坐，與大司成之間要有三席的距離。可以向大司成發(fā)問，問畢則退回靠墻的位置。大司成的話還沒有講完，不可發(fā)問。

【原文】

凡學，春官釋[13]奠于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圣先師；及行事，必以幣。凡釋奠者，必有合也，有國故則否。凡大合樂，必遂養(yǎng)老。凡語[14]于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曲藝[15]皆誓[16]之，以待又語。三而一有焉，乃進其等，以其序，謂之郊人，遠之。于成均以及取爵于上尊也。始立學者，旣興器用幣，然后釋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儐[17]于東序，一獻，無介語可也。敎世子。

【注釋】

[13]釋：舍也，置也。

[14]語：考核，考評。

[15]曲藝：指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手藝，如醫(yī)、卜、射、御之類。

[16]誓：戒傷。

[17]儐：以禮招待來賓。

【譯文】

每季開學，都要向先師行釋奠禮。春季的釋奠由春季的主講教師主持，夏、秋、冬三季也是這樣。凡是諸侯根據(jù)天子命令始建的學校，一定要對先圣先師行釋奠禮，而且祭品要比平常貴重，用束帛。凡行釋奠禮，必有音樂、舞蹈的聯(lián)合演出；如果碰上國家有戰(zhàn)爭災荒，那就只行釋奠禮，取消演出。凡天子視學時的大規(guī)模音樂、舞蹈演出的次日，天子一定要接著舉行養(yǎng)老之禮。凡是在郊學中考評學生，一定要把出類拔萃的人才舉薦上來。有的因品德優(yōu)異而被錄取，有的因才能卓絕而被選拔，有的因善于辭令而被錄用。對于有一技之長的手藝人，也在訓話中加以勸勉，促其上進，以待下次考評。對于有一技之長的人，如果三個問題他有一個回答得好，就按照曲藝系列晉升其等級，并稱謂“郊人”。“郊人”的待遇低于選士、俊士，他們不能進入國家最高學府，也不能在鄉(xiāng)飲酒禮中充當賓、介。諸侯國剛開始建立學校的，對新制成的禮樂之器要殺牲祭之，并涂以牲血，祭時要用束帛。然后舉行釋奠禮，此后沒有歌舞演出，也用不著分發(fā)舞具。禮畢，在東序招待來賓，用一獻之禮，沒有儐相，沒有合語，簡單完事就行了。以上為《教世子》節(jié)。

【原文】

凡三王敎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nèi)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于中，發(fā)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立大傅、少傅以養(yǎng)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大傅之德行而審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敎喻而德成也。師也者，敎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18]。”設四輔及三公[19]。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君子曰德，德成而敎尊，敎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

【注釋】

[18]疑、丞：皆輔佐太子的官號。疑，可能是負責解答太子疑問之官。丞，可能是負責記錄太子言行的官。

[19]四輔：指輔佐太子的師、保、疑、丞。三公：輔佐天子的太師、太保、太傅。

【譯文】

夏商周三代的國君在教育太子時，一定要用禮樂。樂可以陶冶精神；禮可以美化外表。禮樂互相滲透于心，表現(xiàn)于外，其結果就能使太子順利成長，養(yǎng)成外貌恭敬而又有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設立太傅、少傅來培養(yǎng)太子，目的是要讓他知道父子、君臣的關系該如何相處。太傅的責任是把父子、君臣之道講說明白并且身體力行做出榜樣，少傅的責任是把太傅所講的、所做的給太子仔細分析使之領會。太傅、少傅、師、保，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太子左右，形影不離，所以他們講的內(nèi)容太子都能夠明白，而太子的美德也就容易培養(yǎng)成功。師的責任，是把古人的行事說給太子聽，并分析其善惡得失，使太子懂得擇善而從。保的責任，是謹言慎行，以身作則，以此來影響太子，從而使太子的一言一行都合乎規(guī)范。古《記》上說：虞夏商周四代，有師、保、疑、丞作為太子的輔佐。設立四輔及三公之官，不一定全套都設，有合適的人選則設，否則就不設，寧缺毋濫。這話的意思是說設官必須任能。君子說：“太子的道德非常重要，太子的道德養(yǎng)成了，負責教育太子的師保也會被人尊重；負責教育太子的師保受人尊重，則百官正直；百官正直，就會國家大治。這是指太子有朝一日為君而言的。”

【原文】

仲尼曰：“昔者周公攝政，踐阼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所以善成王也。聞之曰：‘為人臣者，殺其身有益于君則為之。’況于其身[20]以善其君乎！周公優(yōu)為之。”是故知為人子，然后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后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成王幼，不能蒞阼，以為世子，則無為也，是故抗世子法于伯禽，使之與成王居，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也。

【注釋】

[20]于其身：變通一下他的身份。于，通“迂”，曲折，委曲。

【譯文】

仲尼說：“從前周公代替成王處理國事，治理天下，把教育太子的一套規(guī)定搬了出來，要求自己的兒子伯禽在陪伴成王時做到，這是為了使成王養(yǎng)成好的品德。聽人說：‘作臣子的，如果犧牲自己但卻能為國君帶來好處，這樣的事就值得做。’何況僅僅是暫時改變一下身份就能使國君從中得到好處呢？周公自然是樂于這樣做的。”所以，懂得了如何做人的兒子，然后才可以做人的父親；懂得了如何做人的臣子，然后才可以做人們的國君；懂得了如何侍奉他人，然后才能使喚他人。成王年幼，不能即位，把他作為太子來培養(yǎng)，也不合乎禮法。所以周公才把教育太子的一套規(guī)定搬了出來，要求本來不是太子的伯禽遵守，讓伯禽整天和成王在一起，就是想叫成王懂得父子、君臣、長幼的道理。

【原文】

君之于世子也，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后兼天下而有之。是故，養(yǎng)世子不可不慎也。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齒于學之謂也。故世子齒于學，國人觀之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眾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君在則禮然，然而眾著于君臣之義也。”其三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然而眾知長幼之節(jié)矣。”故父在斯為子，君在斯謂之臣，居子與臣之節(jié)，所以尊君親親也。故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yè)，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也。周公踐阼。

【譯文】

國君和太子的關系，從血緣來講是父親，從尊卑來講是國君，既有為父之親，又有為君之尊，然后才能統(tǒng)治天下，由此可見，培養(yǎng)太子不可不慎重。做一件事情而能同時得到三個好的結果，只有太子一人而已，這是指太子在太學里不擺架子，不自命不凡，而是按年齡大小來和同學們敘禮之事而言。所以，太子在太學中按年齡大小與眾敘禮，國人看到后，說：“太子是我們未來的國君卻與我們按年齡敘禮，如此謙讓是為什么呢？”回答是：“太子有父在就禮當如此。”于是眾人也就懂得父子之道了。這是第一個好結果。第二個，有人會問：“太子是我們未來的國君卻與我們按年齡敘禮，如此謙讓是為什么呢？”回答是：“太子在有國君在的時候就禮當如此。”于是眾人也就明白君臣之義了。第三個，還有人會問：“太子是我們未來的國君卻與我們按年齡敘禮，如此謙讓是為什么呢？”回答是：“年幼者應當尊敬年長者。”于是眾人也就明白長幼之間的禮節(jié)了。所以說，父在，太子就是兒子；君在，太子就是臣子，太子具有兒子和臣子的雙重身份，所以他既要尊敬國君，也要熱愛父親。所以要教育他如何處理好父子關系，如何處理好君臣關系，如何處理好長幼關系。父子、君臣、長幼的關系處理得好，然后國家才可以得到治理。古人有這樣一句話：“樂正負責太子的學業(yè)精進，太師負責太子的道德培養(yǎng)，造就一個德業(yè)卓絕的領袖，天下便會得到太平。”說的就是太子。以上是《周公踐阼》。

【原文】

庶子之正于公族者，敎之以孝弟、睦友、子愛，明父子之義、長幼之序。其朝于公：內(nèi)朝[21]，則東面北上；臣有貴者，以齒。其在外朝，則以官，司士為之。其在宗廟之中，則如外朝[22]之位。宗人[23]授事，以爵以官。其登馂獻受爵，則以上嗣。庶子治之，雖有三命，不踰父兄。其公大事，則以其喪服之精麤為序。雖于公族之喪亦如之，以次主人。若公與族燕，則異姓為賓，膳宰為主人，公與父兄齒。族食，世降一等。其在軍，則守于公禰。公若有出疆之政，庶子以公族之無事者守于公宮，正室守大廟，諸父守貴宮貴室，諸子諸孫守下宮下室[24]。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為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練祥則告。族之相為也，宜吊不吊，宜免不免，有司罰之。至于赗賻承含[25]，皆有正焉。

【注釋】

[21]內(nèi)朝：即燕朝，是處理族人事務之所。內(nèi)朝，猶言在宮內(nèi)朝見國君。

[22]外朝：此指國君每日視朝之處。

[23]宗人：官名，掌禮儀及宗廟事務。

[24]下宮：指親廟。即高、曾、祖、父稱四廟。下室：指燕寢。

[25]帽賻承含：赗，贈送喪家用以助葬的車馬。賻，贈送喪家財物以助辦喪事。承，鄭玄說是“贈”字之誤。贈，是贈給死者的隨葬物。含，用于死者口中所含的珠玉之類。

【譯文】

庶子的政務是管理國君的族人，用孝悌、睦友、慈愛的倫理教育他們，使他們明白父子關系的含義，長幼之間的禮節(jié)。國君的族人朝見國君，如果是在內(nèi)朝，則面向東，以北為上位；朝臣中如有地位尊貴者，其位置順序也只按照年齡輩分排列，由庶子負責安排，即令是貴為上卿，其位置也要在父兄之后。如果是在外朝，那就要以官爵的高低排列位置，由司士具體負責。如果是在宗廟之中，位置的排列如同外朝，根據(jù)爵位的高低和官職的不同，由宗人負責給他們分派差使。但是，祭祀中的登堂分食祭品、向尸獻酒、飲奠觶，這些事一定要由國君的嫡長子來做。遇到國君的喪事，則按照喪服的精粗排列順序，即使是國君族人的喪事，也照此辦理，由孝子領頭，其后按親疏關系逐個往下排。如果是國君與族人宴飲，就要由異姓的人作賓，由膳宰代理主人，以便酬酢盡禮。至于席位的座次，國君對其父輩兄輩，還要按輩分年齡來排。合族聚餐的活動，按照族人與國君的親疏關系，每隔一世則遞降一等。族人如果隨軍外出，要守衛(wèi)在行主旁邊。國君如果有出國活動，庶子留守國內(nèi)，就要派公族中沒有職事的人守衛(wèi)宮廷，派公族中的嫡子守衛(wèi)太祖之廟，派諸父輩守衛(wèi)路寢，派諸子輩守衛(wèi)親廟，派諸孫輩守衛(wèi)燕寢。同一高祖的子孫，只要高祖的神主尚未遷出，即使有的族人已淪為平民，遇到舉行冠禮、娶妻，一定要向國君稟告，有喪事也要訃告，到了小祥、大祥之祭，也要稟告。族人之間的互相往來，應該吊唁的不去吊唁，應該戴免的不戴免，有關官員將給予處罰。至于贈賻贈含，也都有一定之規(guī)。

【原文】

公族其有死罪，則磬[26]于甸人[27]。其刑罪，則纖剸[28]，亦告于甸人。公族無宮刑。獄成，有司讞于公。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辟[29]”；其刑罪，則曰“某之罪在小辟”。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對，走出，致刑于于甸人。公又使人追之曰：“雖然，必赦之。”有司對曰：“無及也！”反命于公，公素服不舉，為之變，如其倫之喪。無服，親哭之。

【注釋】

[26]磬：指吊死，有如后來的絞刑。

[27]甸人：掌郊野之官。死罪的執(zhí)行、非公族在市朝，公族及有爵者在郊野。

[28]纖剸：纖，通“殲”，刺也。剸，割也。

[29]大辟：指死刑。辟，罪，法。

【譯文】

國君的族人如果犯有死罪，則交付甸人將其絞死。國君的族人如果犯有刑罪，則或針刺或刀割，也告于甸人由其執(zhí)行。國君的族人犯罪，不適用宮刑，這是為了不絕其類。案件判決之后，有關官吏向國君請示，如果所犯是死罪，就說：“族人某某所犯之罪屬于大辟。”如果所犯是刑罪，就說：“族人某某所犯之罪屬于小辟。”國君說：“饒了他吧。”有關官吏則回答：“法不容恕。”國君又說：“饒了他吧。”有關官吏也照舊回答：“法不容恕。”等到國君第三次求情，有關官員就不再回答，徑自走出，將犯人交付甸人行刑。國君又派人追來，傳命說：“即使有罪，也一定要赦免他。”有關官員回答說：“已經(jīng)來不及了。”行刑之后，報告國君。國君為其改穿素服，取消盛饌，并依照與死者親疏關系應有的禮數(shù)，為之改變?nèi)粘Ｉ睢５蚱溆腥枳孀冢圆粸橹┬ⅲH哭之于異姓之廟。

【原文】

公族朝于內(nèi)朝，內(nèi)親也。雖有貴者以齒，明父子也。外朝以官，體[30]異姓也。宗廟之中，以爵為位，崇德也。宗人授事以官，尊賢也。登馂受爵以上嗣，尊祖之道也。喪紀以服之輕重為序，不奪人親也。公與族燕則以齒，而孝弟之道達矣。其族食世降一等，親親之殺[31]也。戰(zhàn)則守于公禰，孝愛之深也。正室守大廟，尊宗室，而君臣之道著矣。諸父諸兄守貴室，子弟守下室，而讓道達矣。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親也。親未絕而列于庶人，賤無能也。敬吊臨[32]賻赗，睦友之道也。古者，庶子之官治，而邦國有倫；邦國有倫，而眾鄉(xiāng)方[33]矣。公族之罪，雖親不以犯有司，正術[34]也，所以體百姓也。刑于隱者[35]，不與國人慮兄弟也。弗吊，弗為服，哭于異姓之廟，為忝[36]祖遠之也。素服居外，不聽樂，私喪之也，骨肉之親無絕也。公族無宮刑，不翦其類也。

【注釋】

[30]體：體貼，親近。

[31]殺：等差，差別。

[32]臨：哭吊死者。

[33]方：仁義，禮義。

[34]術：法。

[35]隱者：指不于市朝而于郊野。

[36]忝：辱。

【譯文】

國君的族人可以在內(nèi)朝朝見，這表示族人內(nèi)部的相親。族人中即使有地位高貴者也得按輩分敘禮，這是表示父子之情重于爵位貴賤。在外朝朝見以官位高低為序，這是為了表示對異姓的親近。宗廟之中，按爵位高低安排位置，這是表示尊崇有德之人。宗人按照官職分派差使，這是表示尊重賢人。登堂分食祭品、祭奠的工作由嫡長子來做，這是表示尊祖敬宗。喪事以喪服的輕重為序，這是為了避免親疏關系亂套。國君同族人一道宴飲，其席位按輩分年齡排列，這樣一來，孝悌的道理就體現(xiàn)出來了。合族聚餐，每隔一代，遞降一等，這表示對待親疏是有區(qū)別的。作戰(zhàn)時由族人守衛(wèi)行主，這表示孝敬祖先的深切。由嫡子們守衛(wèi)太廟，這是表示尊重宗室，而君臣之道也可從而得到體現(xiàn)。由諸父諸兄守衛(wèi)路寢，子輩孫輩守衛(wèi)燕寢，謙讓之道也就體現(xiàn)出來了。彼此是同一個高祖的子孫，祖廟的神主尚未遷出，那么大家就都是五服以內(nèi)的親屬，即使有的人淪為平民，在加冠、娶親的時候也要向國君稟告，死了也一定要訃告，這是表示不忘記親屬。有的族人與國君的血親關系還沒有超過五服而已淪為平民，這表示國君鄙視無能之人。對族人的喪事，吊唁、哭臨、贈送財物、贈送車馬，這體現(xiàn)了同族人的互相關心和幫助。古時候，只要庶子之官能夠勝任其職，國家就會井然有序；國家井然有序，民眾也就爭著趨向禮義了。國君的族人犯罪，盡管有親屬關系，國君也不因此而干擾司法部門的公正執(zhí)行法令，以此表明公族犯法，與庶民同罪。在隱蔽之處行刑，這是為了不使國人聯(lián)想到族人自相殘殺。對犯了死罪的族人，不去吊唁，不為之穿孝，哭于異姓之廟，這是因為他有辱祖宗，所以疏遠他。但又為之改穿素服，住在室外，不聽音樂，這只是表示個人的哀悼，骨肉之親的感情尚存。公族犯罪，不適用于宮刑，這是為了不絕其后代。

【原文】

天子視學，大昕鼓征，所以警眾[37]也。眾至，然后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興秩節(jié)[38]，祭先師先圣焉。有司卒事，反命。始之養(yǎng)也：適東序，釋奠于先老，遂設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適饌省醴，養(yǎng)老之珍，具；遂發(fā)詠[39]焉，退修之以孝養(yǎng)也。反，登歌清廟，旣歌而語，以成之也。言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合德音之致，禮之大者也。下管象，舞大武。大合眾以事，達有神，興有德也。正君臣之位、貴賤之等焉，而上下之義行矣。有司告以樂闋，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羣吏曰：“反！養(yǎng)老幼于東序。”終之以仁也。是故圣人之記事也，慮之以大，愛之以敬，行之以禮，修之以孝養(yǎng)，紀之以義，終之以仁。是故古之人一舉事而眾皆知其德之備也。古之君子，舉大事，必慎其終始，而眾安得不喻焉？兊命曰：“念終始典于學。”

【注釋】

[37]警眾：使太學生們起床。

[38]興：舉行。秩節(jié)：常禮。

[39]發(fā)詠：奏樂迎接三老、五更、群老。

【譯文】

天子視察太學這一天，天剛亮就擂起集合的鼓聲，好讓學生們迅速起床。學生們到齊之后，等待天子駕臨，于是命令有關官員開始行事，舉行常規(guī)的禮儀，祭奠先圣先師。有關官員把這些事情做完后向天子報告，天子這才動身到舉行養(yǎng)老典禮的會場。天子來到東序，親自釋奠于先老，然后就安排三老、五更、群老的席位。天子親自檢查肴饌酒醴，過問孝敬老人的各種美味是否齊備。當這一切就緒之后，于是奏樂迎接被養(yǎng)的貴賓。貴賓進門后先即位于西階下，天子退酌醴酒敬獻，行孝養(yǎng)老人之札。禮畢，貴賓登堂入席，由樂隊登堂歌唱《清廟》。歌畢，貴賓們自由發(fā)言，談聽歌的感想．以成就天子養(yǎng)老的重要意義。貴賓的發(fā)言，都是圍繞著父子、君臣、長幼之道，以印證《清廟》之歌的深刻涵義，這是養(yǎng)老禮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堂下管樂隊奏著《象》曲，舞蹈隊跳著《大武》的舞蹈，挑選大批的學生從事演奏，以表達周之滅商，是天命神授，文王、武王有德當興。明確了君臣之位、貴賤之等，上下的關系就容易處理了。等到有關官員報告演奏完畢，天子就命令與會的公侯伯子男諸侯及百官：“你們回去后也要在東序舉行養(yǎng)老之禮。”天子以這句仁及天下的話結束了這場養(yǎng)老之禮。所以，圣人的記錄養(yǎng)老之事，是從大處著眼，愛老敬老，以典禮的形式進行，極盡其孝養(yǎng)的能事，不僅記述的都合乎義理，而且末了還體現(xiàn)了天子的大恩大德。因此，古人舉行一次大的典禮，眾人可以從中看出他的無德不備。古時的君子，舉行大的典禮，從頭到尾都極其謹慎，這樣一來，眾人怎會不理解其意義呢。《說命》中說：“一個人要想通曉禮法，就不斷地學習先人留下的典籍。”

【原文】

世子之記曰：“朝夕至于大寢[40]之門外，問于內(nèi)豎曰：‘今日安否何如？’內(nèi)豎曰：‘今日安。’世子乃有喜色。其有不安節(jié)，則內(nèi)豎以告世子，世子色憂，不滿容[41]。內(nèi)豎言‘復初’，然后亦復初。朝夕之食上，世子必在，視寒暖之節(jié)；食下，問所膳羞。必知所進，以命膳宰，然后退。若內(nèi)豎言‘疾’，則世子親齊玄而養(yǎng)：膳宰之饌，必敬視之；疾之藥，必親甞之。甞饌善[42]，則世子亦能食；甞饌寡，世子亦不能飽；以至于復初，然后亦復初。”

【注釋】

[40]大寢：即路寢，正寢。

[41]不滿容：表情失常。

[42]善：較前增多。

【譯文】

《世子之記》上說：作為太子，應于一早一晚到父王路寢門外，向內(nèi)豎問道：“父王今天身體好嗎？”內(nèi)豎回答：“今天很好。”聽到這種回答，太子才面有喜色。父王如有身體不適，內(nèi)豎就應向太子報告，太子就面有憂色，表情失常。等到內(nèi)豎報告說國王已經(jīng)康復，然后太子的一切也才恢復正常。早晚的飯菜端上來時，太子一定要察看飯菜的涼熱是否合適；飯菜撤下來時，太子要問父王吃得怎樣。父王的飯菜，一定要知道下頓該進什么，向掌廚的官員交代清楚，然后才離開。如果內(nèi)豎報告父王患病較重，太子就要親自齋戒祈禱，穿戴玄冠玄冠，精心侍養(yǎng)。廚房送來的飯菜，一定要仔細檢查；治病的藥，一定要自己先嘗一嘗。父王如果能夠較多進食，則太子也能隨著多吃；父王如果進食較少，則太子也不可能吃飽。只有到了父王一切恢復正常之日，太子才能一切恢復正常。